“嗯?”
冬青微微一愣,像是没听清一样,但其实以她的耳力,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只是因为疲惫,她的思考变得略微缓慢了一些,刹那间之后是巨大的惊喜迸发。
二小姐还能有谁,不就是绪乌茴?
乌茴来了。
提步往里走了几步,冬青看见绪乌茴斜靠在门上,她抱着手,脸色不满地道:“回来这么晚,在京城的时间是不是天天在外面鬼混。”
冬青快步上前,弯腰猛地抱住绪乌茴,胡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啊,冬青在心里想,果然还是自家亲妹妹最可爱。
绪乌茴整个人都僵住了,瞪大了眼,身体和身体之间紧密地贴在一起,她的鼻尖是来自于姐姐身体的馨香,温热的体温从胸脯与背上的手掌传来。
有多少年没和姐姐如此亲密过了?
小时候的她很粘乎姐姐,她比冬青小五岁,长到六岁时,那个时时被母父挂在嘴边的姐姐从京城回来了,偌大的王府里她突然有了一个玩伴,再也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姐姐会陪着她读书、练武,在她的撒娇下,也曾陪她睡过一张卧榻。而且姐姐如此厉害,如此天资聪颖,做什么事情都得心应手,任何人看见她都会喜欢她。
自姐姐回来之后,母父也都开心了不少,那是绪乌茴最快活的几年。
没过两年,王府迁居,之后姐姐突然拜入了一个老道门下,跟随她出去游历,她逐渐变成了一两年回来一次。绪乌茴陷入了漫长的盼望,在长久的盼望中,她逐渐开始埋怨她,凭什么她就可以这样潇洒地一走了之。
她像一只野外的飞鸟,翩然地落到王府中,享受了几顿精致的吃食,又觉得不过如此,于是扇一扇翅膀,说自己还是喜欢去山谷里找野果子吃,自在地飞走了。
每当绪乌茴刻薄地刺她几句,瞧见她脸上失落的神色,绪乌茴心中才会感到几分快活,好像解了一口气似的。
绪乌茴挣扎地推开冬青,眼神飘忽,大喊大叫道:“干嘛呢干嘛呢,不要,不要对我搂搂抱抱的。”
冬青一把揽住她往府里走,松快地问:“你怎么来京城了?我不曾收到过信。”说罢,冬青低头,狐疑地看了妹妹一眼,又问:“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谁偷跑了,你当我是你,”绪乌茴翻了个白眼,“最近不知为何,去往京城的通信通道受阻,母亲给你寄的信一封都送不出江南道,她分外忧心,便让我来一趟京城。”
冬青有些疑惑,“嗯,为何?我不是每年都来京城吗,有什么担心之处?”
绪乌茴含糊地应道:“因为寄不出信嘛……她怀孕了,你就当妊娠多思……”
冬青便答:“好吧……”
她冥冥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抓不住头绪。
乌茴在瞒着她什么?或许是些不便同她讲的事情,但她的妹妹不会害她,有些秘密也无妨,冬青很快把那点疑惑抛开,高高兴兴地带着乌茴去参观京城的王府。
绪乌茴是在封地上出生的,后来这么多年都是冬青代替广辽王府进京,所以这还是绪乌茴第一次来京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属于广辽王府的宅院。
夜色已深,仆人给宅院的边边角角都挂上了灯笼,确保每一个角落都是亮堂的,绪乌茴有些惊叹地看着偌大的花园,她懒得走进去,只站在藩篱外看了看,感叹道:“这处院子居然这般大,这着实是有些超出我的预料了。”
“不仅大,这里离皇宫也很近,是开呈年间,太祖皇帝亲赐,”冬青想了想道,“既然来了京城,自然该拜见陛下,明日你随我进宫一趟,嗯,还应该办个宴会,向大家介绍介绍你,免得你出了门谁都不认识。”
“有什么必要。”绪乌茴皱眉道。
“当然有了,我京城里的朋友只听我说起过你,她们对你可是好奇了,趁此机会刚好同你们介绍一番。”
绪乌茴犹豫道:“你,你跟别人说起过我啊,好吧……那于礼,也是该办场宴会。”
冬青促狭道:“趁此机会,你也可相一相京中贵子,你年岁渐长,也合适定下婚约了。”
绪乌茴大惊:“我才不要!”她一拳砸在冬青肩膀上,只可惜力道轻如鸿毛,不痛不痒。
次日,冬青带乌茴进宫拜会陛下,出门前她不忘叮嘱霜落和灯青去发宴会邀贴。
两人走后,霜落和灯青对视一眼。
灯青迟疑道:“我们应该给哪些府邸发邀贴?”
霜落想了想,思忖道:“既然是为了介绍二小姐的宴会,同世子关系好的京城年轻一代应该都得请上,王主簿和凌小将军定然是不能少的,再有各家的小姐,我们可以看年节往来的名单定夺,至于男眷……”
“二小姐等人不知羽少爷的事,世子定然是不想声张的。若是要请男眷,羽家的表公子、开月郡主、王二公子、赵七公子……还有……当真不会打起来吗?”
霜落和灯青长久对视,眼神中饱含苦楚,两人不约而同地长长叹气:哎!
有时候主子太有魅力,也是一件叫她们烦恼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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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带着绪乌茴进宫时,皇帝还在早朝,于是冬青便带着乌茴先进了后宫拜会君后,君后早晨要先受宫傧们的请安,两波人一错而过。由于女男有别,冬青在宫男的带引下拉着绪乌茴在稍远处站定。
宫男朝冬青笑道:“老虜在宫中这么多年,可算也是见上新面孔了,二小姐生得好生俊俏,同世子当年一般无二。”
冬青弯起眼睛笑了笑,她一侧头,看见一个不算太陌生的男人,其他人大多三三两两说着话,唯独他是一个人,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裙,走了几步拐上另一条路离开了。
宫男瞧见冬青的视线,低头掖了掖头发,娇俏地笑道:“这乔使傧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来君后宫中请安了,自从他称病,君后就免了他的请安,后宫中许多奉宸和使傧都有些不满呢。”
“哦?为何不满?”冬青问。
见冬青感兴趣,男官连忙道:“还不是这位乔使傧仗着君后仁爱,还有子嗣傍身,就非要做出一副同其它宫傧们不同的样子出来嘛,只是,他宫中那位在陛下面上可不曾讨喜过,我看这乔使傧还不如早做其它打算。”
宫傧们都离开之后,宫男引着冬青和绪乌茴继续往里走,挑开殿内第二道帘子时,他停住脚步,他的职级就只能到这里。
绪乌茴回头看了一眼,皱眉冷冷道:“宫中之人果然惯爱拜高踩低。”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冬青轻笑一声,“不过乔使傧总归是二麒主的父亲,纵使不得宠爱,也不该受此等欺侮。”
绪乌茴抬了抬眉:“原来是那位二麒主的父亲么,我记得你在宫中时同二麒主关系相当不错吧?”
冬青笑了笑,“这事我可只在写给母父的家书里提过,怎么你连这也知道?”
绪乌茴视线飘忽,生气道:“我,我知道很奇怪么,母父自己拿给我看的,我都说了我不要看,非要塞给我。”
“哦,原来是这样啊。”冬青绷住脸没笑,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内殿,君后坐在上首,他拥着一件厚厚的狐皮,疲倦地撑着头。
冬青关切道:“皇姨父近来身体可还好?”
君后摇摇头,“昨日许是不该去御花园,风一吹,头疼得紧。”
冬青道:“听说稽先生云游回来了……”
君后:“她看过了,但都是老毛病,也只能如此将养着……这便是你家中二妹吧,上前让本宫瞧瞧。”
绪乌茴走上前几步,单膝跪在君后面前行了个礼。
君后仔细端详,对冬青欣喜道:“真是个俊俏的小姐,仪表英秀,顾盼含章,和你生得是一模一样,教本宫好像看见了前几年的你。”
说了几句话之后,帝君那边早朝结束了,禾娴姑姑过来请她们过去,临走前,君后叫人从库房里取了一方砚台送给绪乌茴做见面礼。
一行人从通和殿出来时,“恰好”碰上了来请安的姬云笑。
“冬青姐姐,能不能让我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姬云笑紧张地看着冬青,生怕被拒绝。
冬青见他如此一副楚楚可怜之态,明明清楚这也可能是惺惺作态,但心中到底不忍,禾娴姑姑也没有催,而是说:“世子,不若让下官带二小姐先行去政坤殿?”
冬青同意了。
禾娴姑姑便带着绪乌茴继续向前走。
绪乌茴问:“姑姑,那位就是二麒主?”
禾娴姑姑点点头,“正是。”
绪乌茴回头看了看泫然欲泣的姬云笑,若有所思。
站在原地的冬青问:“你要说什么呢?”
姬云笑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姐姐,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冬青诚实回答道:“是有点吧。”
姬云笑痛苦道:“我就知道姐姐喜欢的是纯洁善良的男人,我也想要单纯又善良,可是那样的我根本就无法在这样的深宫里生存下去……”
冬青打断道:“云笑,我想你想错了,我对你并没有善良与否的要求,我只是不能接受你戕害手足。”
“手足?他姬云浮有当我是手足吗?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仗着自己受宠随意欺负我,我堂堂麒主,在他面前任他摆布。”
“姐姐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才能在深宫中存活下来,只是因为我想要给姬云浮一个小小的教训竟然就如此否定于我,我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我们啊!”
冬青不免觉得有些荒唐,她说:“云笑,你……”
姬云笑抬起头,他冷冷地、尖锐地盯着冬青,他压着嗓子,粗哑地开口:“姐姐,如果我告诉你,广辽王府已经大祸临头了呢?”
冬青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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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乌茴在禾娴姑姑的带引下穿过层层蜿蜒的回廊,禾娴姑姑走在前面,她身姿挺拔,行走间谨守宫礼,她边走边说:“二小姐,下官先带你进殿拜见陛下。”
绪乌茴抬起头,眉毛一蹙,她冷厉的眸光在这高耸的宫殿扫视了一圈,略一停顿后,平稳道:“好。”
这是绪乌茴第一次进京城,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帝,这偌大的王朝的主人、母亲从少年到青年时期最亲密的朋友和主君、被她姐姐视为君母的存在。
在远隔万里的封地,绪乌茴无数次地在母亲和姐姐的叙述中拼凑这个至高无上的女人的模样,在母亲的描述中,她英姿勃发、日月丽天、挥斥八极,在姐姐的描述中,她天日之表,对子辈却仁爱非常、恩辉非常。
在今天,绪乌茴真正地见到了她。
“你的母亲,可曾托付你带来什么东西予朕?”她问。
绪乌茴从怀中取出一个封死的金匮密函,“这是母亲托我送到的,陈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