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静宜得知自己要搬到瑶华宫,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能自己养孩子,还能沾德妃的光,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么好的事,立刻欢欢喜喜地搬过去了。元光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柳如岚身体好转后,燕虞曾表示要将宫务交回,但柳如岚说自己精神大不如前了,还需燕虞协助,她便也没再推辞了。
燕虞曾问过皇帝要不要大选,自上次元光十一年的大选至今,后宫都没有再进新人了。皇帝直接否了,表示不需要,燕虞只是顺口一问,见状便也乐得轻松,不再提起此事了。倒是皇帝想了起来,将后宫诸嫔御的位分都升了升。郭才人、王宝林晋了美人,钱宝林、何宝林、方御女晋了才人。
其中王采蘩、方诗心两人连跳两级,倒是少见。不过王家如今因为王采蘩的关系,站对了队,在前朝依稀有些昔日的风光在了,皇帝为太子拉拢人心,自然也需给些好处。至于方诗心,毕竟是八皇子的生母,早该升一升位分了。
元光二十四年冬天,柳如岚不慎染了风寒,竟缠绵病榻,三个多月都不见好。
长乐宫。
“茗荷,你先退下,吾有些话要单独同德妃说。”柳如岚斜倚在床上,轻声吩咐道。
“二娘,怎么了?”燕虞也不客气,直接就在柳如岚床边坐下。
“三娘,你偷偷给我用的那些药,别再用了。”
柳如岚的话一说出口,就震得燕虞哑口无言。她顾不上直播系统里飘过的大片弹幕,直接关闭了直播,“二娘……你,你都知道了?”她这话说的像句废话,这也证明燕虞此时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也不会问你那药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我不需要罢了。”柳如岚道,她的目光注视着寝殿东北角的一株植物。燕虞顺着她的眼神望去,这是一株天竺芭蕉,宽大的芭蕉叶边缘微微焦黄,无精打采地垂下,花盆里的土湿漉漉的,燕虞眼尖地看到那土里遗落了一些黑色的碎渣,看着仿佛是一些……药渣。
“其实我的风寒早就好了。”柳如岚看着燕虞道,“只是心病难医。”
燕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劝。
“你会觉得我矫情吗?”柳如岚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锦被上的联珠团窠对孔雀绣纹。
“当然不会,二娘,你怎么会这么想?”燕虞连忙摇头。
柳如岚笑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对于你来说,入宫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对我来说,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是幸运。”燕虞肯定地点头,“遇见你也是我之幸。”燕虞抱了一下柳如岚,“二娘,你要坚持地久一点啊,你还没见到流珠儿和欢娘的孩子呢。”
“好。”柳如岚拍拍燕虞的背,“我会努力的。”
这时,‘笃笃’的敲门声响起,茗荷的声音在门口稍有些模糊,“殿下,太子妃来了。”
燕虞挑了挑眉,“她还是日日都来吗?”
柳如岚点点头。皇后病了,太子妃身为儿媳,自然应当前来侍疾。不过柳如岚不是喜欢磋磨人的,之前燕虞撞见过一次,柳如岚早就同她说过不必来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日日来请安,怕早上打搅我,都是这个点来的。”柳如岚道,“劳烦三娘等下出去帮我打发了她吧。”
燕虞点点头,感叹了一句,“不愧是淮阳谢氏女啊。”
柳如岚跟着附和了一声,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燕虞没有看到,起身告辞,出去同太子妃说话了。
见到燕虞,谢昕月福了福身子,“拜见德姨娘。敢问德姨娘,母后今日可好?”
“吾瞧着精神不错,不过之前吾同二娘说了会话,二娘现在已经歇下了,你若无事便先回去吧。”
谢昕月沉默地点点头,正准备离开,燕虞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她,“如今太子……”说了一半,望见谢昕月的眼睛,燕虞还是没有说下去,“算了,你退下吧。”
谢昕月对着燕虞又拜了拜,“德姨娘想说的话,妾心里明白,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妾分内之事。”
如今朝堂上仍有不死心的人揪着太子成婚两年余至今未有子嗣这点说话,毕竟礼亲王已有二子一女了,而东宫不说嫡子,哪怕连个庶子都没有,虽然都被皇帝挡了回去,但太子妃身上的压力依然很大。
开春后,柳如岚身体好转,皇帝将户部侍郎苏逸翮之女赐给东宫为承徽。
元光二十六年十月,东宫赵良娣诞下一子,帝后欣喜若狂,赐名唐颂栩,然而这个孩子出生不到三个月,就夭折了。皇后听闻,骤然晕厥,三日后方悠悠转醒。
“是谁……是谁害了我的孙儿……!”柳如岚抓着皇帝的衣袖,目光狰然。
皇帝摇摇头,“岚娘,没有人,没有人敢害他,是栩郎他,他出生就有不足之症。”
柳如岚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她想起她的流珠儿刚出生的时候,亦是比欢娘要弱上不少,在宫里精贵地养了这么许多年,方才有如今的样子。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皇帝半搂着柳如岚,安慰她,“还会再有的。”
柳如岚扑簌着泪眼,在心里说,就算再有,她也已经撑不住了。
元光二十七年六月,继后柳氏病逝于长乐宫。上悲痛欲绝,意欲辍朝并为柳氏哭临十日,上京坊市禁乐三月。监察御史毛俨在早朝时上奏称“元后丧仪不过辍朝五日,哭临三日。今陛下为继后破祖制,恐伤礼法根基!”帝暴怒,令千牛卫捉拿毛俨下狱,群臣哗然。
左丞相李玉桁、右丞相谢澄川立时跪地请阻,竭力劝诫,方平皇帝怒火,只贬去毛俨官职。
为继后柳氏丧仪,皇帝和朝臣吵了一天,最终定下辍朝五日,哭临五日,坊市禁乐一月,宗室女子按亲疏着五服服丧一年。
好不容易柳如岚的棺椁顺利地葬入皇陵,皇帝又为她的谥号和礼部吵了起来。折腾了一个月,礼部终于还是服了软,定下谥号‘元敬’。
元者始也,多用于原配,这个字用在柳如岚身上其实是僭越,可帝王专断,他要用这个字证明,在他心里,柳如岚才是真正的元后。
而敬字,夙夜恭事曰敬,象方益平曰敬,这还曾是皇帝的封号,足见其分量。
自柳如岚病逝,明显可以感觉得到,皇帝的身体较之前衰弱了不少。原本他很少生病,可自元光二十七年冬天开始,每逢春夏之交、秋冬之交,都要病上两三回。
元光三十年秋,皇帝染了咳疾,一直不见好,原本的院使何世镜已经致仕了,李院判李松鹤如今才是院使了。皇帝咳疾久治不愈,近日竟又添了咳血之症,李院使整日惶惶,生怕一不小心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倒是皇帝并不很生气,对自己的病症仿佛并不以为意。见李院使为自己诊完了脉,一脑门子的汗,便打发他下去开方,转头对身边候着的邓丰明说,“去叫德妃来。”
柳如岚病逝后,皇帝一直没有再立新后了,如今凤印在燕虞手里,皇帝没有升她的位分,却只叫她一人管着宫务。
“拜见陛下。”燕虞来了,见皇帝没有在批阅奏折,反而是躺在床上,有些奇怪,“圣人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皇帝摇摇头,“你过来坐下。”邓丰明为燕虞搬来了一个圈椅放在龙塌边,燕虞走过去坐了下来。
“你还记得元光十四年的端王之乱吗?”皇帝突兀地问道。
燕虞愣了一下,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她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当时,你为了劝吾同意欢娘去弋阳,同吾说……”
听到这里,燕虞终于想起来自己当初说的话,面色微变,但她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继续听皇帝说话。
皇帝的语速很慢,一边说一遍观察着燕虞的表情,见她脸色变了,就知道她是想起来,便说完了后半句话,“吾的寿数还有十七年,至今,已经十六年过去了。”
燕虞从椅子上站起来,五体投地叩首道,“妾万死,求陛下恕罪。”
皇帝刚要说话,喉间却漫上一股痒意,重重地咳了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下来,“当年吾就没有治你的罪,如今又岂会出尔反尔?”
燕虞仍是跪着不起身,只道:“陛下宽宏。”
然而皇帝却忽然又换了个话题,“岚娘走之前,拉着吾的手,祈求吾立你为后。”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燕虞的神色。
听到这话,燕虞终于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