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浮山顶,各宗门树立旗杆,有意愿者到旗下报名,其中剑宗报名人数最多,排队的人绕场三圈有余,常子明给排在前面的人塞了银钱,插了个队,排在第二个。
“下一个。”写字的考官头也不抬。
“表哥!”常子明高兴道:“我是言道呀!”他的表字很顺口,一下就顺出来了。
考官猛地抬头:“常言道?!”
“表哥,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你在沧澜宗过得可好?有收到我母亲给你的推荐信吗?她光夸我都写了三页纸,表哥,我进沧澜宗是不是十拿九稳了唔唔唔——”
常槐起身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至一边,厉色道:“你说这么大声干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托关系来的?你放心吧,给你找了陪打,你的剑不是能自己动吗,到时你握住剑,跟着它动,面子功夫做好一点,别给观众落下话柄。”
常子明了悟:“我都懂的,表哥。”
常槐拍了拍他的肩,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号码牌:“你找个凉快地方待着吧,叫到你的时候再来,我跟你不能待太久,先回去了。”
常子明仔细揣好,跟他道别后路过刀宗,一眼就看见了男人堆里的棠寄情。
她今日又不戴帷帽了,昨日是怕赶路遇见那人,今日正式大选,她一个人戴帽,反而明显。
不过来参加大选的女子不止她一个,最近兴起一阵神秘风,棠寄情看她们大多戴面纱,只露一双眼,她想了想,将衣袖里的纱巾取出,也戴了上去。
“你拿到号码牌了吗,是几号?”常子明探头欲看。
“十号。”她这一组的最后一个。
选刀宗的人是剑宗的一半,棠寄情又来得早,她把号码牌挂在腰间,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将刀包放下,长刀拿出,刀光一闪而过,险些闪了常子明的眼。
来参加宗门大选的女子多数是选择的鞭宗或是药宗,刀宗这除了棠寄情之外再无女子报名,是以她到时只能跟男子对打。
常子明皱眉道:“棠姑娘,你虽力气大,可也只是在女人里,报名刀宗的可都是男人,你怎么打得过?”
棠寄情被昨天的突发状况搞得心有余悸,她观察着周围,随口道:“管好你自己。”
常子明无奈耸肩:“我只是怕你出师未捷身先死,有理想是好事,可也得结合实际情况嘛。”他是真的担心她。
“啧,怎么还有女人,拿得起刀吗就报名。”不远处,几个魁梧的男人摆弄着手里的刀,看着棠寄情,讨论的声音不加掩饰,直直传进他俩耳朵里。
“一个女娃,不在家相夫教子,跑来搞男人学的东西,不知天高地厚。”
“瘦瘦高高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等下输了可别哭。”
常子明听了不乐意,大声回道:“我说你们嘴巴怎么这么碎呢,大选比的是实力又不是性别,能使刀的就是好汉。再说了,人家还杀过妖,你们杀过吗?”
棠寄情偏头看他,分明刚刚还在劝她,结果转头就帮她说起话了。
嗯,不错,这个路人甲能处。
她要是编者,定给他多写两页纸的剧情。
几个男人满脸不信,哈哈大笑:“就她?还杀妖?别被妖杀了都算好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人之见。小爷的性命就是这位姑娘救的,活生生从妖怪手里夺过来的。对了,说到妖怪,那妖已经被她活捉了,棠姑娘,你拿出来给他们见识见识,小心闪了他们的眼。”常子明愤愤道。
棠寄情擦拭刀柄,上了一层干粉。百斤重的刀在挥舞过程中容易脱手,她练习多日虽已不会脱,可还是要以防万一。
她对着几人点点头,清亮的眼眸看去,疏离客气道:“我们擂台上见。”
不加争辩,不作表示,她说完就把包和刀拿起走远,两米大刀锋芒难掩,刀面亮洁,映射出几个男人惊愕的表情。
等人走后许久,才有人小声呢喃:“我怎么觉得,这娘们真有点实力。”
“可别到时候,真进了刀宗。”
~
好几个宗门已经开始了选拔,刀宗这边也热闹起来,空气中不时传出刀锋相对的碰撞声,台上的人打得热火朝天,台下也没闲着,纷纷喝彩,赌哪一方会胜利。
“九号十号,做好准备。”记录的弟子大喊一声。
棠寄情面色平淡,看不出情绪,但她的手出了薄汗,衣袖下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她不是天才,在修炼这方面需要下很大功夫。刀是个重武器,身材高大魁梧者颇有优势,她身体瘦弱,身高只能在女生中算高,可和男人比,劣势一览无余。
她对刀修的执念很深,已经到了不做刀修不可的固执地步,可以说,如果不是心中憋着的那股气,饶是她天生大力,也撑不到现在。
朝思暮想的机会就在面前,她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恐惧,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
“九号十号,上台比赛!”
擂台的一边,上来一个光膀男人,他满脸络腮胡,眼光凶狠,走上台肌肉一步一抖,手中的刀又长又宽大,如同攻击性强悍的铁制芭蕉扇。
“十号在哪儿?三秒无人应答视作弃权。”
“三、二……”
“在这。”拥挤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平淡的回答声。
众人回头望去,一名面戴纱巾的少女缓步上前,不自觉为她让出一条路,她墨色衣裙翩然,眼神清浅,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里的长刀。
“居然是个女人。”
“不自量力,这么个小身板,别说打,一阵风来就吹走了吧。”
“一看就是个陪跑的,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惜了这把刀,这么好的长刀,配了个女人。”
“不想看了,完全是毫无悬念的结局。”
周遭纷扰于女人二人如同未闻,她步伐健稳,一步步上台,对着念号的弟子,扯下腰间号码牌, “我就是十号。”
弟子满脸复杂,他接过号码牌,忍不住劝道:“如果招架不住,记得喊弃权。”
棠寄情淡笑,走到九号对立面,对他点了点头:“求请赐教了。”
九号晃了晃肌肉,朝弟子使眼神示意开始。
棠寄情率先发起进攻,长刀树立面中,直直朝人击去,九号狠狠挥刀,宽大的扇刀掀起大风,吹起的沙尘让棠寄情眯了眯眼,再看过去时,男人已然换了位置。
他这把刀太好了,长刀的特点是攻击力强,远攻有力,劣势也十分明显,就是无法近距离作战,九号的扇刀可攻可守,攻击时作刀,防御时做盾,还能掀风迷人眼。
棠寄情迅速调整好转而双手握住刀柄,挽出刀花,一把长刀,瞬间变成无数把长刀。
沧澜剑法,凌厉无双;七十二式,剑影流光。
沧澜一百四十四套招数,她前世练了不下千遍,早已烂熟于心,手一抬,肌肉记忆带出完整剑法。
她把剑法融于刀中,竟意外合适。且比用剑使出的效果更好,她一招一招使,一套一套用。起初九号还能对付上许多,但长久过后,他渐渐有些吃力。
他的扇刀千斤重,再有力气的人用久都会力不从心。
棠寄情看准了这一点,所以率先动手压制,不让他进攻,只能防守,消耗他的力气。
台下聚拢的人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一边倒支持声,到现在的惊叹。
“太厉害了,居然有人能把刀用得如此流畅,达到人刀合一的境界。”
“这是怎么做到的,她不过一个女子,耐性强得可怕,一点汗都没出。”
“女侠啊……”
常子明观看全程,擂台抬高,他仰头得酸痛,但他无法低头,擂台上墨色倩影勾着他的神识,每一次进攻,每一次后退,他都不想错过。
怦,怦。
是什么在跳动。
常子明咽口唾沫。
他不知道。
剑宗终于登记完成,开始了选拔。几位白衣弟子来到剑宗的擂台边,中间的男子一身浅白,但仔细一看款式与弟子的有所不同,他系同色发带,鸦发被乖顺地系住,吹拂间顺风而飘。
“他们都没你优秀,柳师弟,你一定可以的。”波若雪站 于他身边,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画风颇为和谐。
第一组已经开始了,剑锋直指间,摩擦出不小的剑鸣声,擂台上二人的站位不时变化,柳疏心半垂眼皮,看似在专注看,瞳孔稍稍有些发散。
“刺啦——”另一边,火光乍现。
动静太大,柳疏心回神,漫不经心地望去,一眼瞥过,瞬间顿住。
瘦高的女人高举长刀,在扇刀抵抗时发力划下,摩擦出高温,铁花盛开。
她背对着柳疏心一直没改变站位,是以他只见得背影,窥探不了她的面容。
棠寄情咬牙,九号终于清醒过来,对她无间隙地进攻,她闪躲跳跃,掐算着时间,她偏头躲过一招,立刻贴近。
长刀贴在九号胸口,再往前一寸就能划破他的胸膛。棠寄情轻轻戳了戳,音色平淡柔和:“你输了。”
九号脸色通红,汗水成串往下掉。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刀道:“能否知道你的名字。”
棠寄情淡淡一笑,转身下台,干脆利落。
柳疏心眼神发狠,他狠狠盯住,看着她将要转身,于是脚步往那处去。
“你去哪?”波若雪拉住他,挡在他面前:“刚才叫到你了,你快上去吧。”
“让开。”
波若雪不让,“在倒计时了,你再不上去,会被视作弃权处理的。”
被她一打岔,柳疏心的注意力不得不分一秒给她,再看过去时,女人已经融进人群里,墨色衣袍很好掩饰了她的踪迹。
他神色淡得发白,目光落在波若雪面上,几秒后去了擂台。
又出现了。
那种可怕的感觉。
波若雪脱力,她双腿软了下去,被旁边弟子眼疾手快地扶住。
“师姐,你没事吧?”
她的嘴像是被人封住一样,说不出话。
。
“棠姑娘,你真厉害,之前是我小瞧了你,我向你道歉。”常子明可劲儿献殷勤,“打了这么久累坏了吧,我给你拿刀。”
棠寄情躲过,“我自己来就行。”
路过登记的弟子,他面露笑容朝她走来,“你很不错,是你这一组基础最好,刀法最稳的,这次选拔只挑选两位弟子,不出意外的话你就是其中一员,恭喜。”
棠寄情点点头,谦虚道:“过奖了,我的进步空间还很大,如果能进入道云宗修炼,是我的荣幸。”
不卑不亢,态度平和,这位弟子很满意她。
“我们道云宗只讲刀法,不论性别,之前虽未有过女子,但我们也很乐意你的加入。去休息吧,等下叫你再过来填信息。”他说完回了登记点。
棠寄情攥刀的手紧了几分,她细细吐出一口气,风吹过她的眼,进了沙,揉出一颗泪。
原来实现梦想,会给人带来这么大的成就感。
“感动哭了?”常子明弯腰去看她脸色,棠寄情偏头不让看,他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极而泣吧,别说,看着你哭,我也有点忍不住了,等下到我的时候,我可千万不能哭。”
棠寄情道:“你一个关系户还担心什么。而且我这不是哭,是眼里掉沙子了。”
“关系户也有关系户的烦恼好不好?”常子明道:“我号码牌挺靠前的,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多久到成不成?”
棠寄情欲拒绝,手腕被扯住直接拉走。
她面帘下的嘴巴张了张,又合上。
常子明像条泥鳅似的,拉着棠寄情在人群里左拐右拐,棠寄情抱着刀,抬头想看擂台,无奈人太多擂台又高,只能走到很前面才可以清楚,遂放弃。
常子明问了表哥,发现还有很久,干脆领着人当观众,“来都来了,看一会儿再走吧。”
越往前走,擂台上的人越近。男人着白色衣袍,半点灰尘不染,他招数狠辣,处处往命门刺去。
这是他打的第二场,上一场很快被他结束,他本想立马去找那道背影,可还没下擂台就被人发起挑战。
沧澜宗对决有规定,被挑战者不可以拒绝,否则直接判定失败。别人可以挑战他,同时他也可以挑战别人,只要胜利三场,直接选入沧澜宗。
这道身影有些熟悉,棠寄情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但如果能看见他的脸,她一定能够立马想起来。
莫名地,她不由自主地走进,再走进。
柳疏心打得厌烦,他想快速解决这场无悬念的比赛,于是振了振剑,瞬间起了一阵剑风,对方被刮倒在地,吐出口鲜血,晕死过去。
对决结束,安静如鸡。众人从未见过如此狠辣的作派,招式都是冲着人性命去的。
“还有人想对决的吗?”沧澜宗弟子问道。
不过是一个选拔而已,他们可不想因此丢掉性命,于是无人应答。
嘈杂的氛围安静后,同时棠寄情走至最前面,她眯了眯眼,在看清楚后的一瞬间,瞳孔缩至最小。
脸色瞬间苍白,心如同死寂一般,停了几秒跳动,她眼前发黑,五感散失几秒,才逐渐恢复。
等恢复神智后,她立马转身,拔腿就跑,浑身发抖,慌张推开人群。
常子明不明所以,他立刻追上去,大声道:“棠姑娘,你去哪儿?”
瞬间,全场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当然,包括那道炽热、无法忽视的目光。
棠寄情心口钝痛,喉咙渗出鲜血。
完了。
她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绝望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