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真的没骗你,在下活了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能跑能跳的树,说了声妖怪也不算冤枉它吧?”常子明说了第三遍,他喉咙有点火辣辣的,见人仍旧不理会,他继续道:“我在这林子里走了半日,人走得恍惚,以为是做了梦,发神踩到陷阱被吊起来,哪里会知道是真碰见妖了。”
“树泽万物,包容天象。一棵树的养分可以养活方圆一里的植物,要存蓄灵气、活上百年是极不容易的事,能修炼得道更是千载难逢,你一句妖怪便打散了它这么多年的修为,换作是你,你难道不会生气?”棠寄情眺望一眼,一座山峰隐约于薄雾中,应该就是千浮山了。
常子明挠挠头,被说得有些惭愧,“那,的确是我的错。”
棠寄情的腰包又开始剧烈挣扎。
她安抚了一下,看他一眼,提着刀向前走。
常子明献殷勤:“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回报,就替姑娘提刀到山上吧。”他接过大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姑娘,你这刀怕有几十斤?”他险些没拿住。
“不重,也就百来斤吧。”棠寄情笑道。
常子明脸色一变,憋了半天才道:“力、力气真大。”
出了森林过个桥便到了千浮山脚,人逐渐多了起来,从四面八方赶来,棠寄情走进一家客栈,“要一间上房。”
“客官,四两银子。”
棠寄情眉眼微蹙:“京都最好的客栈上房不过三两,你开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敢开口四两?胃口未免太大。”
小儿擦擦台面,笑道:“客官说得是,平日里上房一两银子都不要,但您也知道,明日千浮山便是宗门十年一选了,这来往的人多了起来,房间供不应求,您晚来一点,什么房都没了,这间上房您要吗?不要的话我就留给下一位客官了。”
要什么要!她拿什么要!
身上总共就一两银子,连饭钱都抵不上!
棠寄情帷帽下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咬牙正想拒绝。
“四两就四两,开两间上房,吃食全来一遍,小爷穷得只剩钱了!”常子明一步一踉跄,把刀放在地上,从袖间摸出一锭银子,大口喘气:“没听懂吗?立马给我开/房!”
小二拿起银子掂量,遂喜笑颜开:“好嘞!这就给二位客官开,二位客官,还请在此留名。”
常子明拿笔唰唰几下写好,见棠寄情不动,“姑娘为何不动笔?可是不会写字?在下乐意为姑娘代劳。”
棠寄情隔着帷帽瞧他一眼,拿起笔写下名字。
“棠?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姓氏。”常子明笑道:“棠姑娘不仅名字独特,人也别致。”
模样虽算不上漂亮的程度,可独一份的气质让人注意不到她的面容,白色帷帽下,脸部轮廓隐约,留有极大想象空间。
“谢谢你的帮忙,钱我明日还你。”入了宗门后会给一笔添置费,她没什么要买的,正好还给他。
常子明像是听见了什么坏事,连忙摆手:“使不得,棠姑娘若是真心想感谢我,就千万别提什么还不还的。”
“在森林里要不是姑娘出现救我一命,我现下怕已经成了土壤养分了。”
“我母亲说了,出门在外,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棠姑娘若是需要钱,尽管来找在下,要多少有多少。”常子明脸上的泥干掉,成了块状,说话间往下掉细碎的泥灰,他顶着这样一张狼狈的脸,说出的话像是空谈大话一般,很难有信服力。
棠寄情点头一笑,随后提刀拿钥匙上楼,常子明跟在她后面说个不停:
“你想不想猜猜,明日宗门大选,我会选哪个宗门?能不能入选?”常子明语气神秘,可情绪很激动,压根藏不住,没等她回答就自己说了:“每次宗门大选,最热门的不过就那么几个,剑宗刀宗锤宗。刀宗太穷,环境差,生活条件不好;锤宗功课繁忙,还要自己炼锤器,太苦太累,我受不住。
如此下来,便只有剑宗可勉强入眼。恰好我家旁系一子入了剑宗,比我大一届,又正好是此次宗门大选的主考官之一,我入剑宗,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原来是个关系户。棠寄情嘴角稍稍一扯,难怪呢,三脚猫功夫都敢来参加选拔。
常子明讲得眉飞色舞,没注意到棠寄情的反应,疯狂暗示:“棠姑娘,你可有心仪的宗门?不然明日你和我一起去见见那位主考官吧,多个朋友多条路,认识认识也是极好的。”
“不用,我早有喜欢的宗门。”二人走到二楼,他们住在隔壁,棠寄情一手把在门上:“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温馨提醒一下,明日大选,除了像你这样的关系户之外,都是些有真本事的,擂台上如果打不过,先跑为上,性命最重要。”
“棠姑娘真是小瞧了在下。”常子明眉头一挑,拍了拍大腿,微微得意:“在下虽是独自前来,不过傍身的东西不少,尤其是我的那把剑,可是我母亲找高人为我定做的,不用我出手,它自己就能动。”
“棠姑娘早些歇息,咱们明日见。”常子明跟她挥挥手,进了房门。
外挂拉满,还是关系户,不进都难。棠寄情心中微微发酸,同是炮灰角色,凭什么就他有外挂。
她正黯然神伤,耳边突然听见摇铃声,紧接着头开始发胀。
棠寄情按住太阳穴,那铃声不大,不知方位,似远似近,在她耳边不停地抖动,她的胸腔也开始颤抖,杂乱几秒后与另一方向达到同一频率。
头晕脑胀,胸腔颤抖。
她不明白铃铛声是何处传来,为何头疼,可对于颤抖的频率却是再熟悉不过,在百年间,她与它遭遇过绝境逢生,迎接过无数次战斗。
是华雨剑在寻找它的主人。
而在她之前,这曾是那个人的本命剑。
他在大婚之日,将自己的本命剑送给了她,意味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她的汗毛高高竖起,鸡皮疙瘩掉一地,一个荒谬又合理的想法映在脑海中:
为了她的炉鼎体质,宁愿忍着恶心与她成亲,将内丹藏入她体内滋养的—
伪装成剑宗师兄的魔君。
柳疏心。
他也来了。
*
千浮山尖,几名白衣弟子确认场地,无暇顾及在悬崖边发神的男人。他着青色衣袍,腰带勾勒出精秀窄腰,墨发随风飘扬,比沧澜宗的弟子还要像剑道弟子。
他腰间的追魂铃发疯似的抖动,手里的剑也不安分,在微微挣扎。
柳疏心伸出瘦长苍白的手,稍用力按住铃铛,他面色发白,唇色嫣红,眼里带着训诫:“不要乱动。”
铃铛这才停止跳动。
剑柄顿了下,挣扎的弧度更大了。
柳疏心长眉微蹙,敛起眼皮,垂头若有所思。
“柳师弟,你在这做什么,这里的风景很好看吗?”背后传来女孩嫣然语气,波若雪抚摸胸前的长发,走近他身边。
男人突然偏头看她,眼光流转,眼神不明。波若雪被吓愣在原地,她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审视,在他的目光下,她竟有种任何心思都被看透的感觉。
等待片刻,柳疏心才收回视线,他眨了眨眼,压下华雨剑,动作轻缓,语气温和:“不敢当你一声师弟,我尚且不知明日大选能否选上。”
和刚才给她的感受截然相反,现在的他彬彬有礼,刚才的压迫感仿佛是她的错觉。波若雪心觉自己犯了迷糊,举止有礼,言行端正才是柳疏心,刚刚一定是她感觉错了,她重新笑道:“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你可是师父亲自带回来的,又在剑道方面格外有天赋,等明日过后,你定是我们沧澜宗的弟子。”
柳疏心嘴角显露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侧脸鼻峰高挺,唇瓣淡粉,于山水之中隐现,缥缈如许,隐有明淡青竹之气,“如此,多谢你的吉言。”
波若雪慌张挪开视线,道:“那、那边需要我的帮忙,我先去了,柳师弟莫怕,好好准备即可,我在沧澜宗等你。”她低头跑走。
柳疏心并未注意到她的变化,千浮山脚人来人往,他耳中能听见半分喧闹,他静立原地,手指间渗出一丝微弱的红光,探出至山下,疯狂窜动,试图寻找什么。
片刻后,红光回到他指尖,柳疏心的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本就白如纸张的脸更是惨白几分,他不在意地擦去,琉璃眼眸运转红光,一秒后恢复如初。
他气息全乱,内力薄弱,随时可能散去。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自从与她成亲后,他再不受内丹压制,蓬勃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能重生,那附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搜了刚刚那个女人全身,并未发现她的魂魄。
他放至山脚的神识太弱,没找到她的踪迹,可若是她不在此处,追魂铃为何会响?华雨剑为何会震?
男人闭了闭眼,杀戮心暴起,他激动得双手发颤,兴奋与残忍交织,良久他睁开眼,恢复如初。
不急,他总会找到她的。
天南地北,河海山川。
他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