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中毒且受伤的裴珩在将将吃下点早餐后,便恹恹地昏昏欲睡,“没事,我睡一下便好。”
江知婳看着他眉眼间和脸颊两旁泛着不寻常的潮红,身体不适却强撑着精神,将被褥掩好后,得了江知婳的“睡吧”应声后,终于彻底昏睡过去。
然而高热来势汹汹,在江知婳一筹莫展之际,背着药筐的王大哥携寒露而归,许是山上雾气浓重,浸湿了发丝与衣褥,整个人看着湿冷极了。
出门接水的江知婳瞧见,赶忙迎上,帮王大哥的背筐卸下,“王大哥回来啦。”
王佐轻应一声,抬手将袖子上的水珠拂落,跺跺脚将步履上的沾染的泥土抖掉,“裴小兄弟情况如何了?”
“今早醒了一忽儿,吃了餐食后便又昏睡高热了。”
王佐了然,大致打理好后,俯身将药筐里的龙须藤取出,龙须藤被连根拔起,叶子上露珠被顺势抖落在地,王佐打来清水将根部粘连的泥土洗净,将提前备好的药材一同拿到药房。
“噬骨毒的解药需持续的大火煎制,翻炒不可间断两个时辰才能激出药效。”
“好,我来保证火力供给。”
二人将需要用到的柴火拾到灶台旁后便开始煎制解药,江知婳为了保证灶内的温度持续而恒定的高温,在灶口处堆放可持续燃烧的硬木,在其余的空隙里不断添加极易燃烧的木屑及枝叶等。
两个时辰后,二人累得气喘吁吁,江知婳靠坐在一堆柴火上,抬头看着王佐将制好的解药倒入药碗,手臂因不间断翻炒而不自觉的颤抖,脸上汗淋淋的。
“好了。”
江知婳也笑了起来,“辛苦王大哥了。”
二人休息片刻后,便前往裴珩房间,高热激起的霞红在他本是苍白的脸上染上些许气血,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江知婳将解药给被扶起来的裴珩喂下后,王佐便将袖中的针嚢取出,用镊子将银针置于一旁的烛火上炙烤,“服下药后,还需以针灸将药效疏通至各经络处。”
王佐收回银针瞧了瞧,似是想到些什么,转头朝江知婳说道,“江姑娘先出去吧。”
“好。”
一个时辰后,王佐从屋内出来,将用完的银针细细收好,细绳将针嚢缠住,瞧见江知婳果然在门外候着,“没事了,大概傍晚时分便能醒来。”
“好,谢谢王大哥。”江知婳侧头望了望里面的情况,看不真切,对上王佐的眼睛,问道,“噬骨毒解了?”
“还差一点,需连续三日药浴及针灸,将体内余毒尽数排除,才能彻底解了这毒。”
王佐说完打了个哈欠,挂念的事情解决完后眼皮便异常沉重,在他准备摆了摆手便回屋休息去时,江知婳想到了什么忙挡住了他的去路,从袖中取出一封黄白信封。
王佐接过信封,因为困意而迷迷糊糊地刚想开口问这是什么,目光在触及信封右下角的标注处后,神色一僵,“哦,知道了。”
随即将信封随意地塞入胸口衣物处,抬手捏着鼻梁,鼻音浓重地说自己要回去休息了。
回到屋内的王佐将信封取出,在日光投射不进来的阴影处,沉下眉眼,幽幽地看着它沉默不言。
这信封,是并州官府来的。
半晌后,转身走到一书柜前,将暗紫色的抽屉拉出,里面已经摆着几封一样的信封,细看下便能发现其被拆开后又将信纸塞回去,王佐将手上的那封放进去后,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这几日,为了清理裴珩身体里噬骨毒的余毒,每每泡了药浴后那冷汗涔涔地模样走出浴房后,在江知婳踏着脚步声而来时,淡然的眉目朝着她的方向浅浅勾起唇角,果不其然,下一秒便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江知婳上前扶住他有些不稳的身形,较浓的药香扑入鼻中,低声咕哝着,“怎么每次泡出来都像挨了板子似的。”
头顶上的笑意荡开,只是声音依旧有些虚弱,“这毒棘手,以毒攻毒才能逼出毒素。”
药浴里泡着的基本都是极为烈性的药材,被热水激出的药效顺着热气直冲冲地浸入体内,进入经脉中,每每浸泡肌肤都犹如被万般蛇虫撕咬般啃食着。
“好在今日便结束了。”
江知婳轻应一声,扶着裴珩来到药房,王佐已在药房恭候多时,见到二人,便将针嚢里已高温炙烤过的银针取出,扭头示意,“坐那。”
安顿好裴珩后,江知婳看了看二人几眼,仍有些不放心道,“王大哥,针灸完这次就结束了吧?”
王佐捻起银针,将视线看向裴珩后又转向她,说道,“没错,这几日吐出来的污血艳了许多,想来体内的毒素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裴珩听闻,往江知婳的方向看去,清浅道,“别担心。”
半个时辰后,屋内终于传来动静,王佐开门出来,一边将银针在针嚢内一一码好,一边对江知婳说道,“基本没事了,之后再内服七日药便可彻底痊愈。”
与王佐道谢后,裴珩也从屋内出来,顺着江知婳牵带的方向,二人来到院中的桂花树下的石椅坐下,岁已是晌午,高悬的日头将斑驳的树影洒下,但瞧见刚结束治疗的裴珩脸色不佳,便转身回屋取了一件披风。
原不知道江知婳突然回屋是为何缘由,待她裹挟着风走来时,肩上突然落下一件触感柔软的披风,耳边听到她似乎在他前面晃了晃。
“前几日逛集市买回来的披风,赤色的,刚好称你。”说完,江知婳上手将系带扣稳,好似在说什么平常的事,“就是款式一般,但好在料子不错。”
寻了另一石椅坐下,喃喃着,“跑了好几家店了。”
“你好,食来客栈来送餐了。”
医馆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后,不一忽儿,店小二提着食盒来到院内,将餐食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浓郁清爽的方向立时萦绕开来,听闻声音的王佐也闻声而来,将手上摆弄的药材随手置在一旁的药筐,一边念道,“可以吃饭啦。”
这几日三人都是同食共住,一开始王佐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抵不住江知婳和裴珩的好意,每到饭点,三人便一同吃饭。
也因为这几日成为了饭友,三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上午我去隔壁村中行医,碰到那群人了。”王佐夹起一颗菌菇烧麦咬下一口,因咀嚼而声音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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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王佐为了将药材卖个好价钱,去了较远的村落赶集售卖药材,偶然间瞧见有一批外来人在村里横冲直撞地寻找些什么,打听之下才知道是要找两名男子,其中一名受了箭伤。
那批外来人来势汹汹,看着不善,王佐将背筐里的药材匆匆卖掉后,赶忙返回医馆跟裴珩二人说道,“隔壁村有人在找两名男子,若我没猜错,他们找的人是你们吧?”
裴珩点头,“抱歉,我们明日便离开此地。”
王佐一副果不其然的模样摆了摆手,敲了二人几眼后道,“无妨,我看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并非王家村,这几日应该暂时找不到这,先把你体内的噬骨毒解了再说。”
“多谢。”察觉王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江知婳问道,“王大哥是有其他话要问吗?”
王佐抿了抿唇,正色道,“我瞧你们也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人,你们是如何惹上官府的人?那群人虽衣着朴素,却行动有素,腰间佩戴的玉牌一看便知其背后人权势之大。”
“犯了点事。”江知婳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落在胸口处的头发,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余光偷瞄了下裴珩,更是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
王佐也不为难她们,只是劝道,“你们二人如今势单力薄,万不可以卵击石,需知卧薪尝胆并非不是君子之资,而是卧虎之势。”
“我们知道的,多谢王大哥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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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明日应该便会查到王家村。”王佐顿了顿指尖,继而说道。
江知婳的指尖顿了顿,继而收回夹着菌菇的竹筷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满口清香,“那我们明日一早便离开此地?”
裴珩听闻轻应一声,朝王佐的方向看去,声音恳切,“这段时日多谢王大哥照顾,若今后遇到困难,可到灵州林立巷的裴家找我。”
“你们是灵州人?”见他点头,王佐疑惑道,“灵州与此地相隔数千里,你们二人怎会来此地?”
“听闻并州是试行科举制的关键点之一,慕名而来。”
并州?
王佐的眉间不自觉地蹙起,江知婳察觉继而补充,“上次对话匆忙,送信的那名官爷说是如果王大哥答应了,便去并州知府府邸通禀即可。”
饭桌上一时无声,只余微风拂过桂花树留下的沙沙风声及间或飘落的细碎桂花。
“外界对并州科举制的看法是怎么样的?”王佐突然出声,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语气。
“科举制虽是已在并州实行了第三个年头,但每年能进入殿试的屈指可数,成为九卿下的官吏更是凤毛麟角,而并州,是试行地区报考人数最多,也是最为关键的地区之一,且并州知府李大人,听说其公正不阿,坚决杜绝考场上的舞弊行为。”
江知婳听闻,接着裴珩的话说道,“我听王大娘说,王大哥也是秀才?”
见王佐点头,江知婳顺势说道,“十日后并州便会举办乡试,王大哥何不用这秀才身份参加考试谋一官职?按王大哥的才学,中举应是势在必得。”
“江姑娘说笑了,我一乡村野夫,最多就是懂些药材,哪有你说的这般好本事。”
“医馆里的笔墨纸砚、屏风和布局,这些虽不是贵重之物,但其蕴藏着厚重的文人风度,那日你写方子给王大娘时,字体俊逸,对笔墨的爱惜更是珍重,可见我所言并非有虚。”
江知婳的这一番话倒是惹起了王佐的笑意,“江姑娘好眼力。只是我如今已无入仕途之心,怕是扰了江姑娘的好意了。”
“那知府李大人那?”
王佐持起茶杯一饮而下,满面释怀,“自然也是谢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