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女仆们刷洗得干干净净的芙萝拉坐在书房等待今日魔法课的开始。

    华丽柔软的地毯铺设在每一寸角落,层层叠叠的书架上每一本都是珍贵的藏品。

    尘埃在流离的日光中翻涌,像一只只封存时间的精灵。

    她晃了晃双腿,趴在木桌上歪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小雀:“什么嘛,我都说了没问题的。不就是摔了个屁股墩吗!不准笑了!”

    “叽叽!”

    女仆们恭敬地推开门,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走了进来。

    小雀们一哄而散。

    梅莉·迦涅尔微笑着走到芙萝拉面前,优雅地行了个礼:“小公主殿下,早安。”

    芙萝拉眼睛一亮,连忙跳下椅子,提起裙摆回礼:“梅莉老师,早安。”

    梅莉·迦涅尔,洛伦王国最年轻有为的大魔法使,王国内没有人敢大言不惭地自夸比她更聪明、比她更勤奋。放眼整片大陆,梅莉也是魔法使中的佼佼者。

    梅莉出身普通,但天赋异禀。她致力于教育事业,资助了很多平民女孩进入学院学习。

    当奥里安为芙萝拉寻找魔法课老师时,芙萝拉毫不犹豫选择了梅莉。

    拜托,那可是梅莉·迦涅尔!王国所有女孩的偶像!芙萝拉做梦都想跟着她学习魔法。

    梅莉放下手中厚厚的书册,有些促狭地看向芙萝拉:“殿下,听说今天早上有只小花猫压塌了一大片月季花?很狼狈呢。”

    芙萝拉的小脸腾的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用手搅着蝴蝶结的系带:“对……对不起老师,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掌握了,所以想试试……我已经给园丁小姐道过歉了。”

    梅莉看见她这副郁闷的样子就扑哧一声笑出来,摸了摸她的头:“好了,老师相信你。所以为什么会没有安全落地呢?是不是又忘了念尾咒?”

    芙萝拉低着头:“嗯……”

    梅莉侧身,轻轻抬了抬手,桌上的典籍就哗啦啦翻起来,然后一本本在空中飞过,整整齐齐摞在书桌另一侧。

    芙萝拉“哇”了一声,蹭蹭蹭跑过去,发现每一本书的书脊都分毫不差地对齐,只有书封之间细微的凹凸证明它们各自为营。

    芙萝拉也抬起了手,默念咒语。

    书架上的书册飞到她面前,然后被控制着一本本缓缓落下。

    她歪着头,看来看去,总有几本对不齐。

    梅莉微微一笑:“殿下,这是最简单的控物魔法。每位魔法使学习的第一种魔法都是它。看起来似乎很容易,只是让物体移动。但想要让它完整移动到自己指定的位置,需要极强的控制能力。让这些书飞到桌上很简单,但如果没有千万遍的练习,它就仅是移动,而非控制。”

    “就像你,浮空术已经很熟练了,你的天赋让你可以瞬发咒语,可是你偶尔还是会忘记其中某一句,就像今天一样。”

    芙萝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百次,可以称得上熟练;一千次,你可以自称娴熟;而一万次,才是真真正正烂熟于心,什么时刻都不会忘记。”

    梅莉缓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城堡高空的风呼啸着涌进室内,几页稿纸被吹起,纷纷扬扬地散开。

    她齐耳的黑色短发被猛得向后吹去,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

    梅莉缓缓转身,炽烈的日光披在身后,看不清神情:“世人只道我有很高的魔法天赋,出身平民却能二十岁就晋升大魔法使。殊不知,我连最简单的控物魔法都练习了不下一万次。”

    “那么,继承了洛伦戴尔神血之力的你,芙萝拉,你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又是怎样的呢?”

    窗外,白鸽纷飞。

    太阳女神平等地将每一份日光普照大地,不为踟蹰的人停留,不为沉寂的人拭尘。

    王庭里花香馥郁。

    芙萝拉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身旁拥趸着几簇月季。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花叶,心里想着刚才梅莉的一番话。

    “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些天赋,却只依靠天赋洋洋自得。我并没有比天资普通的人更努力,我就配不上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暗下决心。

    摇曳的树影打在芙萝拉的侧脸,她呆呆地望着头顶树缝间的光晕,有些怔忪。

    上千年来统治着洛伦王国的洛伦戴尔王族,凭借血缘传承的神力巩固其统治。而这份神秘的血脉之力来自于建立这个国家的帝王——赫利俄斯·洛伦戴尔。

    赫利俄斯的血液里蒸腾着几千年前已经灭绝的仙灵气息——传说中无限接近神的血脉。在这个众神陨落的时代,古老传承的天赋让她很快在混战割据的大陆声名鹊起。理所应当的,强大的赫利俄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洛伦王国,意为“月桂与太阳的王庭”。

    在她的影响下,战火连绵的大陆逐渐建立起数个稳固的国家,结束了千百年的混沌。

    为了庇佑自己的后代,赫利俄斯拆解自己神力的权柄,将其融入血肉,藉由代代相传的血脉延续这份恩赐。值得一提的是,只有族中的女性能拥有这份特殊的血脉传承。

    幸运继承先祖力量的洛伦戴尔族女,天生亲和生命元素,她可以轻易捕捉到自然之中任何她想知道的讯息,一切与生命相关的力量都可以为她所用。据王国史记载,洛伦戴尔氏族中获得这份命运馈赠的女孩寥寥几数。

    这份血脉之力来自于赫利俄斯的本源——或许你会拥有与世界万物沟通的能力,或许你能熟练操纵各种复杂晦涩的魔法,或许你能从亘古深空的星象抽丝剥茧出命运的脉络……或许,你能得到她所有的天赋与能力。

    事实上,能继承到其中一项能力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运。尽管生命线的缠绕蔓延代表着她们命运的密不可分,人与神,哪怕是只有一丝神息的人,有如天堑。

    在芙萝拉出生之前,洛伦王国已经近百年没有神女诞生。尽管没有神力庇护,古老王国上千年的深厚根基也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据女仆长安妮所说,芙萝拉降生那日,万里无云,灿烂明澈的霞光从王国最西部的亡灵森林照到最东部的安泊尔沼泽。王宫上空,成群结队的飞鸟环绕,从清晨到深夜,整个王国的生灵都在庆贺小公主的诞生。

    王国的人民面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默默祈祷——伟大的赫利俄斯的神女又降临在了这片土地,又一次无私地护佑他们。

    “真的吗?父王?有这么夸张!”年幼的小公主晃着腿,坐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母亲柔顺的红发垂在她的脸侧,痒得她咯咯笑。

    对面的父王慈祥地笑着,尚且稚嫩的姐姐好奇地戳戳她的小脸蛋,被母亲摸了摸头。

    母亲……对当时年仅四岁的芙萝拉来说,她的面庞早已看不清楚了,只有那头火红的长发,永远炽烈地燃烧在她的记忆里。

    芙萝拉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下去。

    “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大家正在找您呢。”女仆惊讶地拨开草丛,发现了独自忧伤的小公主。

    “安妮?怎么了?”

    “国王殿下让我告诉您,新一批的骑士已经入宫,请您前去挑选自己的骑士。”

    芙萝拉一个激灵跳起来,拍拍裙子上的草屑:“什么!我居然忘了!”

    就像每个关于公主的故事里都有骑士和恶龙,洛伦王国的公主在十四岁时需要选择自己的骑士。

    公主与骑士的契约分为两种。

    普通契约,一位公主可以拥有数名骑士,一名骑士只能效忠一人。这种契约是对上位者的臣服,对权力的守护。

    高等契约,公主与骑士相互唯一,彼此忠诚,誓死相随。他们的灵魂上打上对方的烙印,永生不息。

    被选入王国骑士团是洛伦王国所有男孩们从小到大的梦想,是对他们出色能力和高洁品行的证明。每个家庭都以子弟中的骑士与魔法使为骄傲。

    进入骑士团只是负责王宫的日常治安与护卫,如果能被公主选中成为其专属的骑士——那将会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同僚们会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将他淹没。

    芙萝拉赶到大殿时,骑士们刚觐见完国王。

    奥里安看见芙萝拉,向她招了招手:“芙萝拉,又去哪野了?半天不见人影。”

    芙萝拉提着裙摆走上前去行礼:“父王。”

    转过身,殿前站着几排骑士,和她年纪相仿,都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躯,希望能得到公主的青睐。

    芙萝拉扫了一眼,少年们克制而期待地看着她,其中几位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这些骑士都是经过重重考验选拔而出的佼佼者。”

    位于队伍最前端的高大骑士长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小公主殿下,您可以从中挑选自己属意的骑士。如果没有让您满意的,请原谅,属下将挑选一批新的骑士由您挑选。”

    芙萝拉对他点点头。

    她倒是对这位骑士长不陌生,毕竟他是塞蕾妮娅的骑士。这位莱昂尼斯家的大公子出身贵族,能力出众,长相英俊,每一场试炼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无论是共为骑士的同僚还是素不相识的百姓,提到他都是赞不绝口:“卡西米尔,王国最优秀的骑士!”

    理所应当的,在大公主塞蕾妮娅挑选骑士时,他毫无疑问地入选了。

    芙萝拉的目光从骑士们身上掠过,不少人感受到了压力。

    “公主殿下才十四岁就已经有王族的压迫感了。”有人这样默默想着,随即将脊背挺得更直。

    “天啊!我尊敬的赫利俄斯!请指引我该如何抉择!”看起来正在严肃思考的芙萝拉在心里疯狂尖叫。

    “怎么选?怎么选?我怎么知道选谁啊啊啊他们有什么区别啊啊啊!”

    “好尴尬,好想用遁地魔法。”

    “不对,大殿下面全是金石,我只会遁土啊啊!”

    芙萝拉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又扫视了一圈。

    下面抬头挺胸的骑士们也下意识随着她的目光抖了抖。

    “这个……长得比较磕碜,不要;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好,不要;这个……好像是那个和父王政见不和的贵族子弟?咦惹不要不要!”

    芙萝拉真的想试试用遁土法术遁金属了,无它,只是热爱创造新魔法。

    但是她也只敢想想。

    在这么一大群人面前,她还是谨记自己作为皇室公主的礼仪的。

    在一堆向日葵一样隐含期待看着她的脸庞中,芙萝拉捕捉到了一抹隐藏在人群后微微垂下的湛蓝色。

    “就……他!最后一排中间那个!”

    所有人随着小公主的手指望过去,奥里安也饶有兴趣地捻了捻胡须。

    人群相互看了看,从中散开,被精准指到的少年呆滞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啊?我吗?”

    卡西米尔循声回望过去,目光锁定那道身影时,湛蓝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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