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一道熟悉而激动的声音传来,流年正招着手,她显得有点儿拘谨,不似往日,会跑过来亲昵一阵。
“回来就好。”姜姒没有多余时的话,只觉压在心上的石头少了一块儿。
流年并未说消失的这小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眼眸回转,忧虑地瞧了自家主子几眼,欲言又止。
“怎么这么看我?如今与你共事的内院主事叫竹心,你们好好相处。”姜姒记得,院内丫鬟婆子统共便换过两批。
因她曾不知天高地厚,向那些陪同她长大的人灌输前世的观念,使她们染上不该有的思想;因她犯了错,他们总乐意替她遮掩。
不论前生今世,她的天赋与家世皆比寻常之人高,有不可一世的傲气。那时,她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
兄长不与她争辩,只用事实告诉她,违抗时代的代价,是粉身碎骨。
其中有几人未受惩罚,而是被送到了尚且开明的府邸。
不久之后,她们或顶撞主家,或为主家不喜之人叫屈,或善意包庇他人,被陷害、被诬告,又或被主家当成取乐工具。好一点的被发卖,差一些的则被活活打死,尸首随意堆于乱葬地。
她们本不该有任何妄想,是她害了她们。就连她自己,也曾落得浑身是伤。
兄长说:“我送走她们,是为你好。”
她若一直与她们待一块,便看不清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流年性子直,不精明,也不细致,说话没个分寸,与她关系是最好的。姜姒怕她在外头活不过三日,所以极力护着,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迎春姐姐走了,怪不习惯的。”流年嗫嚅道。
看着住了十来年的地方,熟悉又陌生,一切都很好,一切又有些奇怪。姜姒内心萌生出想要逃离的冲动。
直觉告诉她,可以换个新环境。
“你愿意随我去周国吗?”她问流年。
“啊?”流年顿了一下,“您去周国干嘛呀,去了周国,小王爷再想护着您,可就鞭长莫及了。”
竹心笑着迎上来,规规矩矩施了一礼。
姜姒吩咐:“竹心,你来得正巧。你与府中影卫联络联络,理一份周王子的生平爱好、行程近况给我。”
“诺。”
对此,流年不免抱怨:“您怎么不让我去做?”
“你多歇息会不好么?”姜姒打趣地说。
人生总是一刻不得安宁。
才坐下没多久,门房过来通传,老王爷回来了,让姜姒即刻去见他。
不用想都知道,又是来兴师问罪。父亲从不过问关于她的任何事,可但凡母亲受了委屈,错的就是她,自出生起,就是如此。
她厌倦极了,恹恹道:“不见,有事找他儿子去。”
“已经让人去小王爷那儿了,只是,小王爷说,有些事情,需要您自己面对,他确实不该全替您做了。”门房小心翼翼道。
姜姒瞳孔缩了缩,听门房继续解释:“来人是跟在王爷身边的陈副将。不过您放心,有影卫拦着,竹心姐姐正与他交通。”
陈副将此人,脾气火爆,难缠。他还是有功勋的老人,府中影卫最多拦着,不能真把他怎么样。
去.他.妈.的。姜姒心里暗骂。
说好听点,她的父亲还担着襄王的名头,说难听点,他就是好大喜功,害大庆无故失了城池的罪人。
大庆人尽皆知,十几年前与西摩在莽原一战,襄王冒进,战败,折损十万兵马,赔了六座城,自己还落得根骨全损,再无法上战场厮杀。
陛下念及手足之情,功过相抵,任他在边塞闲养几年,坐镇后方,倒成了诸葛孔明之流。不过他自始自终都未能弥补那时犯下的错误,引世人诟病。
再后来,干脆赋闲在家,专心研究起了奇门遁甲,为军.中研制机巧及新式武.器。
陈副将因力挺襄王而受牵连,失了加官晋爵的机会,便一直留在襄王身边效力。
院外,竹心好言相劝。陈副将不依不饶,他是粗人,说出口的话也颇为冒犯。
姜姒静等他说完才出来,抓人软肋,威胁起人来毫不含糊:“你的妻儿老小都在京中吧?本郡主想要做点什么,不是难事。”
陈副将一滞。
“请陈副将替本郡主转告父亲,若能各自安好,相安无事,那是最好的。否则,闹到圣上跟前,就要看母亲命数如何了。”姜姒趁热打铁。
她隐约能猜到,当年父母离京,是与兄长达成了协议,其中有不能让陛下知晓的隐情。陈副将跟着父亲这么久,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最终,陈副将悻悻离去。
剑拔弩张的阵势结束,流年忿忿不平:“王爷怕在小王爷跟前吃瘪,丢了面子,专到郡主这儿拿乔。”
而此时,姜姒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兄长何时这般收放自如了?她明明是想……
罢了,她干脆无所顾忌,派了影卫在襄王夫妇的院前守着,限制他们出入,引得他们直骂“大逆不道”。
这边告一段落,竹心利落地按照吩咐,收拾好了主子想要的消息,以书案的形式呈上。
在这堆消息中,姜姒一眼抓住重点——
周王子有断袖之癖,其府上所出的子嗣,有一半非皇室血脉。
就不知道那倒霉的周国皇帝,到底知情还是不知情。
趁午后阳光和煦,催使人们昏昏欲睡之际,姜姒悄无声息来到周王子所在的使团公馆中。
雨水击打着莲叶,莲儿在水中飘摇不定,一不小心便折弯了枝干。娇呼与喘、息并存,想来正是潮水激荡使。
流年有些焦灼,这场景她不是没遇到过,只是一遇上这样的,后续准没好事。
姜姒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先出去,让跟着的人都退下。”
她静静坐着,喝了几盏茶。那续茶侍从不敢扰了周王子好事,但也不敢贸然离开。
直到一声动人的惊呼,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这会儿,本该有人进屋料理一番,可因她在这儿,侍从们慢了半拍。
里头人不耐:“人呢?来人!”
待里头收拾好出来,姜姒似笑非笑道:“想不到啊,堂堂王室子,竟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一个。”
周王子此刻正身着女服,浓妆艳抹,调笑嬉戏。他反应过来时,语气僵硬:“原来是明阳郡主。”
“我若将此间发生的事禀奏于陛下,不仅两国的合作要告吹,你可能也不必再回周国了。”姜姒学了几分兄长的气势,对自己所要达成的目的并不着急,而是慢条斯理说着。
她原本以为,这人只是对女子兴致不高,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周王子神情阴鸷,恶狠狠地问:“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她则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作势要走。
“你想怎样?”对方这才不情不愿道。
她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对方的装扮,左右顾其他,说起了周国人文历史。
周国近北海,祖上靠做海贼发家,虽朝代更替,但底蕴尤存,海运之术其他国家尚无法企及。
与周国接壤、有纠纷的国家,均是内陆国家,历代周王不堪其扰,所以,他们更注重陆路安全与发展。
周王子耐心逐渐消失:“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把矛头对准别人之前,都不会事先了解一下的吗?还是你的脑子只装得下床上那点事?”姜姒出言嘲讽。
“别给脸不要脸!”周王子实在忍无可忍。
她白了他一眼,好心提醒:“在这片土地上,有半数生意与我有关。然而运输成本,总是居高不下。”
前世的理论因时代的局限而不能全部发挥作用。而作为生意人,谁不想要利益最大化呢?她招专人探索开发,效果都不佳。
“原来如此。既是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周王子反而不急了,“不瞒你说,我母家世代兼管海事。”
姜姒纠正:“你不过是选项之一。我记得,你有位同母的弟弟,除了不占长子这个名头外,样样比你强。”
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周王子沉默一会儿,说:“婚事我另择他人。”
“不,你像上次一样,再与我们陛下请奏一回。”陛下若金口玉言,不是谁能够轻易更改的。她需要有个由头离开。至于婚事,可以找个样貌相似的替身担着。
不过,她从始至终都未注意到,与周王子一同从房里出来的那人,默默地低着头,在不经意瞥向她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似嫉妒、又似愤恨的寒芒。
府中——
“您当真什么都不管了?”影子疑惑。
执棋之人专注盯着棋盘,摇头叹息,他想让她明白,世事两难全,人怎么能既要又要呢?
线人来报:“周王子匆匆入宫,还是坚持求娶郡主。”
未得回应,那人忙跪下,又把公馆里发生的事情汇报了一遍:“流年那丫头把跟着的人都赶了出去,里头具体说了什么……不甚清楚。”
手中棋子落下,发出清脆之响声。这性子,真是怎么磨都磨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