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见台下人被激起了情绪，得意之色再藏不住，抬手将桌上放着的凉茶拿起一饮而尽。
他嗓音里天然带着股故事的味道，洪亮绵长的声音底下沉着排排细沙随着时间不断翻滚再掩埋，“且听我细细说来…”
林祝从邻桌要了把葵花籽顺手分享给谢知，”来，吃点。”
谢知愉快收下，分给谢微，谢微转手刮了一小半分给如心，如心看着掌中清晰可见的七颗葵花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祝此人，幼年凄苦非常，从小失去双亲四处乞讨流浪。好的时候，她靠着容貌漂亮也能讨得些吃食，坏的时候，与狗抢食也不是没有过。”
台下人不信，“切！假的假的没意思！你说的林祝怎么凄苦，那她怎么变成青吾山首徒的？”
说书人慢慢摇头，眼神似在追忆，“在座的大家可都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旱，凡间近乎颗粒无收，皇城都在闹饥荒！”
“那么冷的天，雪像刚结成的棉花一样大，林祝就站在那漫天飞雪之中乞讨，你们说正常人都没有吃食，谁又会施舍粮食给一个行乞的乞丐。”
台下人说道，“自然是不会给，自己都快饿死了。”
说书人表情中含着真切的悲伤，竟把人又带回了十几年前，“那年冬天饿死了多少人呐，城中横尸遍野，国内哀嚎一片，说是天降灾祸也不为过。”
有人记起来了，附和道，“对，那会儿受天灾，粮比金子都要贵了，要不是我家还有两亩良田，我早就被饿死了。”
“诶！这位听客说得对，天灾！都天灾了，你们说这还是凡人能解决的事情吗？”
他向皇宫所在的方位拱了拱手，“咱们当今这位皇上是位仁慈的主，看到底下百姓受苦为国为民不得已向仙人求助，仙人收到消息后本不想来管我们凡人的事。”
听客：”竟还有这么一回事？”
说书人：“可不嘛！仙人耐不住咱们皇上苦苦哀求，长叹一声派了人来人间，也就是这次机会改变了林祝的一声。”
“好！”
底下掌声如雷鸣，听客们鼓足了劲叫好。
林祝听到此处仍然心无波澜，她看了眼身旁激动到脸红使劲鼓掌的谢知，“人家讲的是林祝，你兴奋个什么劲儿？”
谢知红着眼睛对她说，“我不知道林祝也这样苦过，她看起来明明是生活在云端里的人，怎么会过过这样的日子，我以前很讨厌她的，没想到她幼时过的这么苦。”
林祝唇微抿，倒没问她到底讨厌林祝什么，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谢知谢微兄妹。
“后来呢？”
说书人：“那被派下来的仙人中有其中一位，正是如今修仙界风头正盛的无情道第一人——元衍仙尊！据在场者描述，元衍仙尊仅是在人群中从远处望了一眼林祝，下一瞬人就到了林祝面前，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当他的第一个弟子。”
“饶是当时的林祝年且尚幼也能看出面前的人不似凡人，最起码吃穿方面是不愁的，她同意跟元衍，自此从地泥飞到了云端。”
“林祝也确实没有辜负元衍的眼光，她的修行天赋属实吓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结了金丹，实力直逼元婴，有传言，林祝乃天道传人，负命令来到你我这方小世界，拯救世人呐！可惜后来……哎！英雄常有不凡事迹，或许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吧。”
有人不屑，“她救世？算了吧，生死不明不说，还畏罪潜逃，简直品行低下，要真是这样的人来救我，我还不愿意呢！”
“就是，世人正是因为一直都在等着别人来救才沦为了世人，谁说她就一定是救世者？谁说我们不能当救世者？”
“我们亦能当救世者！”
......
林祝按按她被吵得发胀的太阳穴，她不懂这有什么好争吵的，救世主是什么很好的头衔吗？
这称号送给林祝她都要呸一声说声晦气的程度。
正巧小二端着菜来了，“几位等久了，请跟我移步里堂的包厢。”
林祝刚还觉得这地儿吃饭会吵的人耳朵疼，现在只觉得高级，竟还有专门吃饭的地方。
他们这次钱带的多，谢知付钱的时候壕气十足的定了天字号的房间。
等他们进包厢时，点的菜正刚上完，谢微进门后想要关上门，被小二抢先一步，“几位慢用。”
一进包厢，谢知赶在众人前径直端起和春酒，倒进桌上被摆放好的杯子里，第一个位置便是如心，谢知放下酒，拿起白水想往里面倒，被如心抬手制止了。
“贫道可以喝酒……”，我自己来就好，后面半句被如心吞回肚子里。
他的视野里出现双骨节分明虎口带茧的手，不发一言夺过谢知手里的和春酒反手往后一投，酒形成弯曲的圆弧正正好落在如心面前的空杯子里。
谢知弯腰去拿酒瓶时被林祝瞪了一眼，“坐下。”
谢知不明所以地眨眼，乖乖哦了声。
如心眼捷轻颤，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安安静静端起面前的酒杯小口抿酒。
谢微感受到气氛不对劲，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还吃饭吗？”
林祝塞了口菜，腮帮子鼓起来，闷声道，“吃，花了钱的，为什么不吃。”
谢微动起来，“那就好。”
气氛莫名凝固，连空气都被冻住了，谢知几次想张口缓解氛围又把嘴闭上了，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林祝和如心，总觉得他俩怪怪的。
谢知斜眼给谢微使眼色，问他怎么回事，但谢微也不知道他俩发生了什么，搞不清情况的二人只好沉默的干饭。
坐下来冷静了会后林祝就后悔了，她知道这只针对如心一个人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对如心来说更是一场无妄之灾。
她对如心有偏见吗？
也并不是，只能说时间事件太凑巧了，恰好是她怀疑如心的这段时间，她又恰好看到了谢家兄妹二人异常的表现，种种的一切，扰乱了她对于如心的判断。
可能是因为如心太过聪明，聪明到让她想起了上世被某些学霸支配的恐惧，她本能抗拒心思藏得深的聪明人。
比起摆在明面上的污秽，看不见地方里藏匿着的危险更能让人心跳加速。
林祝没意识到，吃饭时她一直都面如表情，而她平日里嘴角会轻微勾着抹笑，没了这抹笑后她其实长得很有气势，常人不敢接近。
识海中的君生正监测着周围数据，忽然他发现不远处传来的异常频率，有两人多次提到林祝的名字，情绪波动很大。
君生提醒道，“林祝，你包厢左方有人在讨论你。”
沉浸在情绪里的林祝没想太多，“被说书人影响了？”
君生：“不是，他们的谈话设置了屏障，我暂时还没有破解出来，给我点时间。”
林祝在识海内答应了一声，抬头时愣愣的说，“不用了。”
他们包厢和左侧包厢那一堵异常坚固的墙被谢氏兄妹二人打破，君生说的那个可疑包厢里的人正和他们面对面。
月莹端茶的手停滞在半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几人，“几位小友，失手了吗？”
坐他对面那人心性敏锐非常，和人聚会都不忘手握佩剑，一袭白发垂腰，眉间含着块好似永远都融不掉的雪，温热的茶到了他的嘴边都冒了冷气。
他缓缓转眸，目光看似平静实则幽深暗处已经对他们起了杀意，“有事？”
林祝看见他容貌有片刻愣神，心口隐隐作痛，随即立马低下头站在包厢内不起眼的一角，心下决定除非真到了死到临头的时候，否则她绝不会抬头。
没想到这么快就和他再见了，可她一点也不想和他再见，他们之间，还是永远不要再见好。
元衍…
怎么会在此处见到元衍？此人往常一年甚至几年都见不到人影，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闭关，怎么会突然下山？
况且他头发怎么忽然全白了，他都已经是大乘期修士了，谁能让他受伤。
难道修仙界还有比元衍实力更强之人？林祝眼神暗了下去，心中对于实力的迫切又多了一份。
林祝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元衍旁边之人，但她又很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团团迷雾山围山城绕城，困得林祝找不着北，不过此时不容她多想，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里全须全尾地逃出生天。
她视线转向谢知谢微，希望他们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吃饱了撑得去和无情道第一人打架？
谢微却并没有受到她的信号，而是沉着脸，目光落在一处，一字一顿道，“放了她。”
林祝被谢微的胆量惊的目瞪口呆，他知不知道他在向修仙界战力之首放狠话！
随后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又不可能在此处展开神识，只好先按下心头浮起的疑惑。
就连平日里最喜笑的谢知都难得收起了笑脸，一脸严肃正气的说道，“放了她。”
月莹嘴角笑意不减，面露疑惑，“谁？小友找错人了吧”，他指了指自己和元衍，“我们这里就两人，没有你要找的人。”
角落里的如心抬眸，眼中一圈流光悄然转过，仅此一眼，他迅速低下头，以此掩饰他眼中藏不住的震惊，一向以沉稳出名的梵音寺佛子垂在身侧的手竟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怎么…会。
如心眼角滴下一滴血，他转过身，以纸轻轻擦拭掉那滴血。
元衍目光平静如水，说的话却不怎么能让人平静，“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