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圆他们专门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校门不远处的小面馆在中午人满为患。四月份的南方早已入夏，为了店内舒适，老板很上道地开了冷气。
周圆怕热，挑选的位置正好对着空调，冷风把宽松的蓝白校服吹得微鼓。
周源看着满头大汗的周圆忍不住皱眉，下意识想去抽摆在桌上的纸巾，但却扑了个空。
“你擦擦汗。”林月白把纸巾盒递到周圆面前。
周圆憨笑接过，末了还多抽了几张，自然地递给坐在她旁边的周源，等了好一会发现周源都没接，一脸不解地挑了挑眉。
“你也擦擦。”
“……太阳晒不到我。”周源神情复杂，但还是接过了纸。
“哇，那你这隐身比所有的防晒霜都好使。”周圆打量他，确实没有在对方身上看见出汗的痕迹，忍不住羡慕。
“诶，那你还要不要洗澡？对了，你昨天就没洗对吧。”
好奇宝宝·周圆上线，也不管自己的问题对于对方来说是否有点冒犯。
周源扶额，为什么她总能找到奇奇怪怪的问题。
不过经周圆这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昨天太兵荒马乱，确实是忘记洗澡了。这个意识让他突然别扭起来——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无论天气如何，坚持洗澡是他的生活底线。
“没……”周源回答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烫。
“以后要麻烦你了。”周源更不好意思了。
但周圆大手一挥，拍拍胸脯，义气极了：“小事，理解理解，毕竟我也要每天洗澡。我为你长大了还保持干净骄傲。”
周源嘴角忍不住抽搐：“那还真是谢谢你的理解和夸奖。”
“不用不用。”周圆摆摆手，对于别人的感谢她总是不好意思。
周源拼命忍住再扶额的冲动。这姑娘的神经好像过于大条了，连这么明显的打趣都听不出来。
看来要锻炼一下她的对话情商。周源默默决定。
林月白看着自家闺蜜跟旁边的空气有来有回地对话，不着痕迹地喝了口水，压压心里牛顿的棺材板。
周圆的世界终究是疯了。林月白下了定论。
“圆，要不我们去看个心理医生……”
“月白，开始时我也觉得他会不会是我的幻觉，但是——”
周圆打断林月白，一把扣住周源的手腕，举过桌面。
“我能够摸到他，而且你看，他有影子。”
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得很快，而且完全在周源的意料之外。他甚至都不知道周圆是怎么抓住自己在桌面底下的手。
与昨天晚上短促的接触不同，周圆握着他的手腕，握的时间有点长了。
周源的目光不自主地盯着他们接触的地方，少女的手包不完一个成年男性的手腕，就算周圆羡慕他晒不到太阳，但其实周圆要比他白很多。
这个场面让他走神，不合时宜地想到早上他无聊在周圆书堆里翻到的那本杂志，上面好像有类似的描写。
那段描写用了很多花里胡哨但没用太大信息量的词汇，周源只记住了一个词——
“体型差”。
话说自己比周圆高出一个头，也算是有“体型差”。
长这么大都没有和异性牵过手的周源脑子很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的东西多不像平时的自己。
他的所有感官都被剥离，只有手腕上传来的暖意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多神奇，在阳光都是凉的的世界里，周圆是暖的。
林月白摇头，她没有看见影子。
周圆大失所望，放开了周源的手，也没有注意到已经僵硬了很久的周源的异样。
“对了，他能吃东西，你看到他吃东西就明白了。”
话音刚落，老板就端来他们点的云吞面。虽然是面馆，但店里最受欢迎的却是老板娘亲手包的云吞。
两份拌云吞面和一份汤云吞面在桌子上散发着热气和勾人的香味。碗里的云吞皮滑馅鲜，每一份分量都很足，就算正是食欲最旺盛的男高中生都能吃个七八分饱。
周圆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拌云吞面端到自己面前。店里拌面用的酱汁是甜咸口的，很合周圆的口味。
她还很热情地把另一碗拌云吞面端到周源那边。
点菜的时候她甚至没有问周源要吃什么就给他点了和自己一样的，还怕他吃不饱多给他加了个卤蛋。
“快吃吃看！”周圆又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周源，等待着对方拿起筷子。
“谢谢，但是我……”周源的那条胳膊都是麻的，现在又对上周圆的眼睛，只觉得耳根不受控制地烧。
“哦哦，对，你碰不到，等一下。”
周圆低头娴熟地拌起碗里的面，确保每一根面条都很听话地粘上酱汁，完成后，她把拌好的面和筷子与周源的交换。
“现在你就可以吃了。”
周源老实地夹起面条，但眼神却没有离开周圆，像是在征求意见，以至于手上的动作有点犹豫。
“你看，月白，他夹得起面！”
林月白心中牛顿的棺材板已经飞了，无论她再喝多少口汤都压不住。
“他长什么样？”
“嗯，和我蛮像的，月白，看来我这张脸是男女通吃那款。”周圆忍不住炫耀，说完还得意地痴笑两声。
“他多高啊，总不能和你一样高吧？”
“比我高一个头，大概一米八吧。”
“一米八二。”一直没说话的周源开口纠正。
“哦，他说一米八二。”
“没差别啦，男子汉大丈夫这么斤斤计较。”周圆不在意地吐槽。
周源没说话，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
周圆被这一眼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咬了一口本来点给周源的卤蛋，刚才换了碗之后，这颗蛋很自然变成了周圆的。
“什么工作，多少工资？存款多少，有车有房了吗？”林月白像查户口的调查人员。
“在向米市做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工资刚刚够活，存款不够买房，还没有车。”
周圆一个字一个字地做“同声传译”，越说越有点心虚，没办法，未来的她有点没出息，起码，远不如自己现在想的那么成功。
她注意到周源的眼神重新暗淡下来。
“有什么兴趣爱好？”
“没有。”周源的回答很简短。
林月白吃下最后一个云吞，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对着周圆旁边那团空气开口：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未来的圆圆，但我知道，周圆的未来不会这么无趣。”
林月白的语气很不留情，轻易地把两人不愿意撕开的体面扯破。
林月白是对的，任何见过周圆的人都无法把她与无趣挂钩。
她可能会失败，可能会活得拘谨，但就算最后按部就班也会在角落里发现乐趣。
她会是多种多样的，独独不应该是周源这样。
这是林月白的执着。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既然能够穿越时空，就一定可以改变的，”周圆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打着哈哈，“说不定他记得彩票号码，我们现在就可以去中大奖了。”
周源抬头，看向林月白，尽管对方看不见他。
“我也不会让她变成我这样的。”
周源的声线要比周圆低，但他此刻认真的样子和周圆一模一样。
只有周圆听得见他的承诺。
在这个嘈杂的面馆里，周源的声音被她听见了，只被她听见了，就像只有她那够听见的心跳。
周源转过头来，看着不知为何木木的周圆笑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无奈的皮笑肉不笑的笑，是眼角会沉，眉毛会弯的诚恳的标准的甚至可以说是是温柔的笑。
“很抱歉，我不记得彩票号码，我们不能暴富了。”
周源在下午的课上窝在那个为他专门定制的矮书堆上继续抄周圆没完成的语文作业，不过倒没上午那么大怨气了。
“你不会是被我一顿饭就收买了吧。”周圆上课偷偷传纸条给旁边的周源。
“是啊。”周源头都没抬，不过也没有在纸条上写，反正别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又何必那么小心翼翼。
“你不用这样的，呃，也不对，你确实应该被我感动，不过你的吃吃喝喝我都是记着账的，你到时候要还的。”
周圆也没再传纸条，而是直接贴着周源的耳边说。
周源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先该为耳边的热风感到不好意思还是先吐槽周圆的话。
他用手把周圆的脸扭回去：“我知道。”
被推开的周圆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把头扭回来，但还没等她开口，就被语文老师抓包了。
“周圆，你在对墙壁说话？”
周圆认怂地坐端正，她已经在短短一天惹语文老师注意了，到时候不会被老师认真地检查作业，发现端倪吧。
想至此，周圆的背挺得更直了，她要挽回她在老师心中的形象。
林月白看着这边的动静偷偷叹气。
事实告诉周源，周圆确实是破坏氛围的一把好手。
在晚饭时，周圆打包了一大份晚餐给他，上面都是他们两个爱吃的菜。
当然，周圆把这笔支出记到了她抽屉里的红色小本本上，本子上面还画着一个火柴人，在喊着“不想学习！”，周圆说是她自己画的。
不知为什么，周源总觉得那个脸上只有几个点的火柴人和周圆有些神似。
但无论如何，看着满是自己喜欢的菜的晚饭，周源还是很感动的。
出来工作之后，他就很少回家，自己做饭又不太好吃，外卖不仅千篇一律还贵得离谱，所以，他很久没有这种在饭菜上都被人在乎的感觉了。
虽然他知道周圆只是简单地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对他，知道周圆的善意是无意的，这些不过是她为人处世的习惯。
他不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他和周圆很像。他们都会为别人哪怕只是无意识的帮助感动，并想办法在别的地方默默补偿。
当他要说出谢谢的时候，周圆先他一步打断了他。
“所以你为什么要穿校服，真的是装嫩？”
周源心里的五味杂陈瞬间变成了一味——苦笑。
“我不知道，你穿上校服后我身上就出现了校服。”
“那你原来那件灰色T恤呢？”她记得自己的睡衣好像也是灰色的T恤。
周源摇头，他也不清楚。
“物理学不存在了。”周圆深吸一口气。
“那我穿裙子你是不是也要穿！”
周源知道自己一定被她的话噎得脸有点黑。
“今晚回去把我的衣服都试一遍。”
周圆认真地打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