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圆第二天是被刘雅晴从床上拽下来的。
“怎么还把这张被子拿出来了？”
周圆看到昨天晚上给周源打地铺的被子此刻正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尾，但床上的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角色扮演的道具。”周圆讪讪地打马虎眼，得到了刘雅晴女士的一个白眼，不过也没有被继续追问。
“妈，我真的没有一个哥吗？就大概二十多岁的哥。”
“你又有什么毛病。”刘雅晴不留情地打了周圆的屁股，“你爸早就出发了，你今天自己去学校。”
周正是周圆学校高三重点班的班主任，他们上课的时间比周圆早，下课的时间却比周圆晚，再加上周圆早上总是起不来，所以大多数时候，周圆都是自己上下学。
“妈，我今天想拿多几个包子，你做的太好吃了，我要吃多几个！”周圆想到周源应该没吃早饭。
刘雅晴最受不了周圆黏黏乎乎的马屁，但手上却认命地往袋子里又塞多了几个包子。
“分几个给月白吃。”
“妈妈你最好了。”周圆接过装着五六个肉包的塑料袋，说着就要扑上去给刘雅晴女士一个拥抱。
“你快出发吧，真的要迟到了。”刘雅晴无奈地接住了扑过来的女儿。
“圆圆快递，准时送达！”周圆说完这句耍宝的话就风风火火冲出门去，还不忘倒退几步在门口挥手。
“早上好。”
周圆被站在自行车旁边的周源吓了一跳。
周源不知为何也穿上了校服。穿上校服的周源完全没有“社会气息”，倒显得更像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来，只是眉眼中还带有挥不去的颓色，再加上应该是刚睡醒，眼睛还朦朦胧胧的，在校服的青春滤镜下，这反而成为了忧郁男高的亮色。
“嗯，我真好看。”周圆猥琐地打量着，两只手指娴熟地反复摸着自己的下巴。
“自己夸自己也不害臊。”
周源再次被对方明目张胆的不要脸震惊到。
“现在流行爱自己。”周圆笑得一脸得逞，她看出来了，长大后的自己嘴巴没她厉害。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上学？”
说到这个，周源无奈地点头。
“原因你等下再和我说，我现在要迟到了。”周圆没有犹豫，三下五除二地推出自己的自行车，现在坐公交肯定很堵车，只能依靠自己的脚了。
周源没有动弹。
“你在干嘛？上车！”周圆看到对方婆婆妈妈的样子就来气，在迟到面前没有忧郁王子。
“快呀，我们只能坐自行车了，我载你去学校。”
一路上周源都很沉默。
第一次坐自行车后座，载自己的人还是女版的自己，周源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形容词来表达此刻复杂的内心。
周圆其实骑得很轻松，后座上的周源好像没有重量，她感觉后座上只是有一团会呼吸的热气。
周源拘谨地抬着双腿，自行车不够高，他只能靠这种滑稽的方式来保持平衡。
在他前面的少女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头发本就没有认真梳，现在更是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在学校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共享了周圆今天第一个红灯。不过因为周圆一路上在绿灯下骑得飞快，总算是不会迟到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来学校，还穿校服装嫩。”
周源懒得计较对方后半句话的槽点：“我发现我不能离你太远。”
他昨天半夜醒来，为自己刚刚荒谬的举动自我厌弃了一番。
“我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呢？”
倒霉，平庸，那就认。
这是周源早就知道的。
与周圆不一样，二十多岁的周源过早地暮气沉沉。在车祸之前，他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班，被领导用千篇一律的话术嫌弃，被同事明里暗里嘲讽，刚入行的热情在日复一日里变成麻木。
他变成最无聊的，只拿着刚好过活的工资的大人。
但他又没有辞职的勇气，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低，但很稳定，那种可以做到老的稳定。
他第一次出现在周圆身边时，她正在说，她想写小说。
我以前还有过这种想法。
二十四岁的周源完全忘记了最初的天真。
看着周圆当时自信张扬的笑，周源心底莫名酸涩，于是他说，放屁。
这些随口说出来的“梦想”都是放屁。
可正是这个随口决定梦想的小姑娘在昨天晚上给了他车祸后第一次安稳。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帮助自己，但他的良心告诉他，他不能再打扰。
虽然只相处了不到一天，周源却觉得，他遇见的十七岁的周圆和自己不一样，这个周圆一定会活得很精彩。
所以他决定要走。
但还没有等他走出小区，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在撕扯着他如今不人不鬼的身体，让他一步都动弹不得。
他试着往回走，发现疼痛竟然有所减缓。
于是他在周圆之前进行了“实验”。
他发现自己不能离周圆太远，最远的距离在五百到六百米之间。
弄清这种强迫性的要求后，他下意识里感到窃喜。
可能是被窝太温暖了吧。
“明白了。”周圆没有问他要走的原因，而是把放在车筐里的包子丢给他。
温热的包子隔着塑料袋传递着暖意，却把周源的手指“冻僵”。
“这是妈亲手做的，我专门要多了几个给你，我很喜欢，口味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随着年龄改变太多吧。”
“谢谢，其实······”周源难得地道了谢。
“其实什么。”周圆转过头来，表情大有如果周源敢说一句挑剔的话就把他丢下车的意味。
周源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最大的包子，语气又恢复了昨晚的欠揍，准确的说，是有点像周圆的欠揍：
“我工作之后经常吃妈做的包子，冰箱里面都是。”
有点骄傲。
“不稀罕别吃。”
周源觉得对方变脸的速度快到有些好笑，他把袋子递回给周圆，在对方完全迷惑的眼神下，再把袋子往前递了递：“别人看见会很奇怪。”
周圆这才反应过来，在别人眼里她现在正把一袋包子丢在后座上自言自语。
旁边的不知名同学投来看神经病的眼神。
“我在排练魔术，魔术。”周圆接过袋子，无力地解释。
绿灯亮了，那位同学还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瞟了周圆一眼便扬长而去。
周圆愤怒地把袋子丢回车筐，趁周源还没有反应过来，快速启动自行车。
但很可惜，周源只是晃动了一下便坐稳了。
“我不会摔的。”
周圆骑得更快了，超过了刚才的那位同学，只是脸有些歪。
周圆最后是踏着上课铃走进教室的。看管早读的语文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但由于前面一排早已自觉起立读书的同学们的遮挡，周圆成功地带着周源偷溜进杂物房。
“我的书箱是那个，你累了就坐那，别搞掉别人的书。”
周源意识到对方忘记了自己碰不到她没有碰过的东西，但还是点头。
“要是无聊你就听听歌。”周圆从口袋里掏出昨晚的那个MP3，贼眉鼠眼地叮嘱他不要给别人发现，这个MP3是她省了很久的零花钱买来的。
周源点头。
“下早读后我们详细谈谈，我会叫上林月白，你乖乖在这里呆着。”
说完，周圆便猫着腰准备溜回座位。
“等等。”
“又怎么了。”周圆觉得语文老师犀利的目光穿越人群向她这边扫射。
“你的歌品蛮差的。”
周圆吹鼻子瞪眼：“自己骂自己也不心虚。”她用对方的话怼回去。
“周圆，你在那里做什么。”语文老师的声音从教室头的讲台飞到教室尾的杂物房。
感受到几乎全教室同学的目光，周圆被迫直起腰：“报告，丢垃圾。”
有好几个同学已经憋不住笑了。
“还不快回座位。”语文老师高抬贵手没再逼问。
周圆走之前使劲瞪了笑得恶劣的周源，他肯定是故意的，要不是他最后还叫住她，她肯定不会被老师抓住。
还嫌弃自己的歌品，没有品味。
话说他怎么知道她MP3里有什么，总不能一直记得吧。
周圆突然想到昨晚在公交车上那双捏她脸的手，新仇加旧仇，不可饶恕。
至于那双手昨晚还一路托着她，让她舒服不就是让他自己舒服吗，自然是他该做的。
周圆有些小心眼地双标着。
杂物间。
周源自然没有真的去周圆的书箱上坐。他好奇地观察这个狭小的杂物间，觉得陌生极了。
只是毕业不到两年，记忆力就衰退到连高中的一切细节都忘记了。
周源把这种异常归因于如今不寻常的身体。
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只记得自己是周源，而周圆是十七岁的他。
周源听话地没有走出杂物间，就算他知道周圆让他呆在这里是没有理由的。
他戴上MP3上的耳机，上面正好播放到昨晚那首甜到发腻的歌，耳机外是教室里同学们若隐若现的读书声。
早晨的阳光很煦和，给杂物间镀上恰到好处的温度。
窗外的叶子绿得很浓，沉甸甸的，微风吹不动。
耳机里的歌缓缓切换，不变的是歌词里表达的爱意和欢乐的曲调。
还是挺好听的。周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