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圆在房间门口与爸妈面面相觑。
刘雅晴和周正一人手里拿着电蚊拍，一人手里拿着床头的台灯，睡衣因为赶得太急而有些凌乱。
“妈，贼在那里！”
周圆指着光明正大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男人，发现那人还挑衅地抱着手，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圆圆，现在很晚了，不太适合玩角色扮演。”
刘雅晴无奈，自家闺女一惊一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刚才的叫声比平时紧急得多，吓得她和周正都准备按下报警键了，结果房间里除了周圆根本没有其他人。
“圆啊，你现在的演技越来越好了，可惜我们家没钱，不然爸就支持你去逐梦演艺圈了。”
周正平静下心情后比了个大拇指。
“你们都看不见吗？他就站在那！”周圆苦笑，自己在爸妈心中到底是什么不靠谱的印象啊。
“哦，看到了！”周正配合周圆惊呼，往她身后看去。
周圆立刻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只见周正快速往周圆身后挥了一下电蚊拍，滋啦滋啦，是蚊子被烤焦的声音。
周圆：“……”
“好了，快睡吧，别明天起不来。”刘雅晴叹气，家里这两活宝真是大晚上都不消停。
周正是被妻子揪着后领拖回房间的。
房间门被重新关上。周圆的背紧贴着门，不肯放松警惕。
“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还有，他们怎么看不见你！”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周圆的逼问，而是轻门熟路地蹲下，从周圆的床尾底下扒拉出来一个装满零食的箱子，不顾周圆掉下巴的表情，在一众膨化食品里挑出一包薯片。
那是周圆最喜欢的口味。
他又顺手把书桌前的凳子拉到自己跟前坐下。
周圆此刻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了。
男人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袋，自然地啃起薯片。
咔哧咔哧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等他咽下最后一片薯片，男人终于开口：
“有点噎，家里有水吗？”
“……”
周圆挪到床头前，抄起枕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对方扔去。
男人轻松躲过。
“忘了自我介绍，”他语气平淡，但周圆总觉得对方在笑自己。
“你好，十七岁的我。”
“我长大之后去泰国了？”
周圆已经大概了解现在的情况了：男人叫周源，自称是24岁的自己，说自己经历了一场车祸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身边。
周圆开始时当然是不相信的。
笑话，她老爸可是高中物理老师，虽说平日里喜欢看各种小说，但本质上她还是被熏陶成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可当对方精确无误地说出她在房间里所有的零食藏匿点后，她的信念动摇了。
当对方直接戳破自己之前想选文科的想法的时候，周圆彻底相信了。
她有这个想法很久了。爸妈都是理科出身，她的理科成绩也确实不错，所以谁都不会想到她竟然会想要选文科。
她也就一直把这个想法憋在心里，连林月白都没有告诉。
当时她纯粹对文科有着步入文学殿堂的幻想，但当她见到背书背到怀疑人生的文科朋友后，她彻底死心了——
背书是她最不擅长的。
弄清楚情况的周圆胆子直接指数爆炸式变大。
她从周源脚边捡起刚刚丢过去的枕头，直接盘腿坐在地上，枕头连灰都不拍就抱在胸前，一副兴致勃勃地听故事的样子。
“怎么未来的我变成男的了？你有工作了吗？工资多少？谈过恋爱吗？”周圆的嘴没停过。
周源也没有再坐在椅子上，学着周圆的样子在她对面盘腿坐在地上，只不过手里没有枕头，而是周圆刚刚给他倒的水。
很烫的水，像是对方小小的报复。
他在水面上轻轻吹了很久才小小抿了一口，余光观察着对面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睛瞪得很圆，刚才的警惕和害怕已经被兴奋替代，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
周源见到周圆的第一眼就发现他们两人的眼睛区别很明显。周源自己的眼睛偏狭长，但周圆却有着标准的圆猫眼，看什么东西都真诚。
许是还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那双圆眼微微眯起，染上几分焦躁。
“没谈过恋爱。”周源在乱七八糟的问题里选了最后一个回答。
于是周源便听到对方夸张的吸气声。
“你都24岁了，还单身？你这么没有出息······不对，是我，我这么没魅力？”
周圆在不间断的吐槽中被人称搞得晕头转向，发现好像骂对方就是在骂自己，这个发现让她总觉得嘴里的话怎么都不得劲。
她看见被骂的对象正在偷笑。
“你笑什么，我以后一直单身都是你的责任，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吗？”周圆可是一直都在很认真地期待着一场偶像剧般的恋爱。
周源确实在笑，嘴角的幅度很轻微。
他在惊叹，原来自己的脸可以做出这么生动丰富的表情。
“圆圆，快点睡觉！”门外传来刘雅晴的声音，“再让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明天就没早饭。”刘雅晴威胁道。
“就睡就睡。”周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尽管门外的妈妈看不到。
“你睡地板！”周圆回头朝着周源龇牙咧嘴。
周圆的房间不大，周源的地铺只能堪堪挤在周圆的床的旁边。
房间的灯关了，只有周圆床头的卡通猫形状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周圆还有一肚子的问题，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周源。
她把自己裹成一团，挪到床边，轻声叫睡在地上的周源。
“喂，你是不是鬼？你都被车撞了。”
周源：“······”
“我很确定我不是。”
“我知道了，你是我精神分裂出来的人格。”周圆越来越兴奋，被裹成团的身体不自主地往床边探。
周源无奈地抬眼，小姑娘已经完全把头伸了出来，被子外的头发不安分地垂下，有些许耷拉在他的枕头上。
在黑暗中，周圆的眼睛格外地亮。
现在真的像猫了。周源无端想到。
“你快说呀。”为了不被刘雅晴发觉，周圆是用气声说的。
周源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抬高到离周圆不远的距离。
“我是有温度的。”周源说着，又转动了一下手腕，在夜灯的下往墙上投射出模糊的黑影，“我也有影子。”
周圆认真地打量着周源伸过来的手和影子。
鬼使神差地，她从被窝里掏出自己的手，轻轻捏了捏那只手的食指指尖。
周源触电般把手缩了回去，自己以前真是没大没小。
周圆尴尬地干笑两声：“我就实验实验。”
“再说了，你不就是我吗，我摸摸自己怎么了。”找到借口的周圆准备蹬鼻子上脸，“而且我可是妙龄少女，还是你占便宜了。”
“睡觉。”周源翻过身，他说不过以前的自己，他没以前那么厚脸皮。
“那别人看不见你能摸到你吗？”周圆继续不要脸地抛出问题。
“暂时有且仅有你可以看见我，······触碰到我，我好像也只能碰到你和你碰过的东西。不过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弄清楚。”
周源还是背对着她，在说“触碰”两个字之前，他诡异地短暂停顿了一下，不过神经大条的周圆好像并没有发现，不然定是又要嘲笑他一阵。
“没事，明天我们再做点实验。”
周源：“······”他暂时不想听到“实验”这个词。
意外地，周圆没有再问问题。
睡着了吗？
房间陷入一片安静，倒是周源觉得有些不习惯。
虽然他今天晚上才到这个房间，虽然他才和周圆相处了几个小时，但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对方的吵闹了。
他把这些不同寻常的现象归于两个自我的熟悉。
周源又翻过身来，发现周圆并没有睡，正在仰面盯着天花板出神。
“你不害怕吗？”
“说实话有点，但你是活的，”周圆打了个哈欠，
“活着就好。”
说完这句话，周圆在床头柜上乱摸索到空调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你刚刚的手有些凉。”
周圆又打了一个哈欠：“晚安。”
“安”字被哈欠带的变调了。
房间彻底安静了。
“活着就好······”周源琢磨着周圆的话。
对未来的自己要求这么低啊。
鼻尖的被子是熟悉的樟脑丸和家用洗衣液混合的味道。
周源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突然回到过去的担忧，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恐惧，遇到奇怪的自己的惊奇，各种复杂的忐忑的情绪，在夜里随着窗外的如水月光细细流淌开去，只留下细微的痕迹。
这件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说不定没有那么糟糕。
周源在朦胧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