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峥嵘和许书桦回来的时候，卜雾还在哭，向琪拍着她的肩，笑着说没关系，可是明明她自己也红了眼眶。

    卜雾抽抽涕涕地拿起细锁袋，由卢锡安的脸拧成一团的肉球还在袋子里跳动，她哑着声音，开玩笑半真半假地抱怨，“能提前交给艾米莉亚吗，我受不了了，我想出去。”

    向琪苦恼地撑着下巴，道：“要不然等她下一次出现问问她？”

    卜雾点点头，看着和自己一样红成兔子眼睛的向琪，还是想劝劝她，她刚张开嘴，向琪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捂住卜雾的嘴，眼神坚定，缓缓摇头。

    许书桦好奇地凑过来，问道：“你们哭什么呢？”

    卜雾摆手，“没什么。”

    许书桦见她们对自己和李峥嵘神情冷淡，明白她多半是猜到内鬼是他俩，他耸耸肩，无所谓，语气与平常没什么不同：“我和李兄弟找到提前让艾米莉亚出现的方法，过会她就会出现，做好心理准备。”

    李峥嵘扫了一眼许书桦，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他了。

    卜雾靠在墙根，这是她仅存的安全感来源，向琪坐在自己旁边，眼神依旧空荡荡地盯向钟俊霖的尸体，向琪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时间没过去多久，迷雾重新升起，被大火烧成的废墟碎块一点点地自动拼凑，但浓烟熏黑的痕迹并没有消失，变成焦炭的门窗吸附到残缺的墙壁上，脆到看起来只要风一吹就会消散。

    迷雾中走出来一群穿着蓝灰色工装的人偶，它们手里抬着餐桌，木椅，彩带之类庆祝要用到的东西。它们无视卜雾这群人的存在，手脚利落地摆放物件，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派对便布置完毕，人偶又走进迷雾，消失在众人眼前。

    不过没安静多久，另一批身穿礼服的人偶又出现了，看清他们的样貌，莫名戳中卜雾的笑点，这分明就是穿着工装的人偶换了一身衣服又出现了。

    身后的别墅大门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转头看去，丽莎和丽滋挽着手走出来，她们都穿着白衬衫，黑白格的洋裙，头发乱糟糟的，用红丝带捆了对麻花辫。

    丽莎露出来的肌肤，不管从脸上还是手背，手臂，小腿，都布满一道又一道用来缝合的针脚，她笑盈盈地挽着丽滋，对自己的伤疤视若无睹。

    被挽着的丽滋浑身覆盖着烧伤，每一块伤口都泛着水，如洋娃娃般精致的脸蛋下方的脖颈用蜈蚣脚似的粗黑线绕着脖子围了一圈，她神色阴郁地打量着众人。

    双胞胎姐妹走到调解员面前，突然分别往左右两边一侧，艾米莉亚幽灵般地出现，她并没有像烧毁后的别墅和两个女儿一样也留下了伤疤，依旧像朵娇艳欲滴的蔷薇，甚至之前更加柔媚，染了血的花便是如此。

    在她身上根本看不出那夜吃人怪物的一丝一毫的模样，想起她吃掉许书桦手指的情景，卜雾的手臂情不自禁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她隆起的腹部已经塌下去不少，怀里抱着一团用软布包裹起来的婴儿，婴儿被布料遮挡住了容貌，从卜雾的角度来看，看不清它的长相。

    艾米莉亚扫视周围，目光最后顿在卜雾身上，微笑着眯起眼睛，语气一如往常地客套：“来参加派对的人真多呢，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勿怪罪。”

    卜雾点点头，举起手里紧握着的铁链袋子，压着激动和不安，道：“这是我们送你和孩子的礼物，卢锡安，就在这里面。”

    闻言，艾米莉亚那双像海水一样碧蓝的眼睛变得哀切，她接过袋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在袋子里瑟缩成一团的肉球，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是在对卜雾说，更是在对变成肉球的卢锡安说，“谢谢你们，我会好好处理他的。”

    艾米莉亚收下口袋后抱着孩子便去和人偶们聊天了，向琪看着不远处和人偶们说笑的女主人，扯了扯卜雾的手袖，道：“卜姐，你看见了吗，那婴儿的样貌……”

    卜雾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向琪，有些疑惑，“长得很吓人吗？”

    向琪回想一下那孩子的样貌，尽可能描述准确：“它黑黑的，和炭差不多黑，身上还有火星子，真不知道是怎么不把裹着它的布料烧起来的。”

    卜雾想了想确实，那孩子是在火海，在它母亲的肚子里死去的，望向正蹲下身让丽莎和丽滋逗她怀里的婴儿的艾米莉亚，心中感叹，和自己的孩子们生活在一起，或许就是她的执念吧。

    旁边还有几个空位，卜雾拉着向琪坐下，看着餐桌上摆满的食物，咽了咽口水，这几天吃的全是浆果和烤鱼，也没怎么吃饱，如今看到这一桌佳肴，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旁边的人偶递给她一个纸杯蛋糕，卜雾竟从它那僵硬的面部表情看出一丝和善，她勉强笑了笑，边接过边道谢。

    向琪没胃口，什么都没吃，又开始发呆，许书桦在她们旁边一桌，吃得很起劲，李峥嵘不知道又跑去哪了，他总是神出鬼没的。

    人偶又递给她一杯葡萄酒，深红色的液体随着移动在透明的杯子里不断摇摆，卜雾迟疑了一会，雪与翠说过，不能拒绝小镇居民的要求，但是人偶算不算居民呢？

    思考片刻，她还是接过杯子，小抿一口，人偶却示意她多喝点，卜雾很想说自己不喝，但看着对方非人的面容，还是抬起杯子一饮而尽。

    卜雾有些头晕，她本来就不经常喝酒，再加上这酒度数也不低，身体很快便因为酒精热了起来，脸颊也染上了绯红。

    向琪也自顾自的借酒消愁，两人都醉醺醺的。

    卜雾好像忘了这一切，卧在手臂上半睁着眼发呆，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耳鸣声，她看见姨妈站在自己眼前，神情无奈地说着什么，但她听不见，费力地睁眼，只能看见姨妈无声的口型，她想正起身体，却感觉被无形的锁链禁锢住，无法动弹。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个人偶的头摔落在自己眼前的草坪上，那对玻璃做的眼珠空洞地和趴在地上的卜雾对视，她这才被猛地吓醒。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道被谁从桌上抬到酒桶堆后面藏起来了。热闹的宴会变得凌乱不堪，酒桶里的酒随着被推到混合着血液滩在草坪上，不远处的人偶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到处攀爬追人。

    卜雾看见李峥嵘手持从费兰身上拔下来的军刀，利落地削掉朝自己冲来的人偶的手臂，身姿像海上飞燕般矫捷，躲过身后其他人偶的攻击。

    李峥嵘不经意间对视上卜雾的眼神，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醒得这么快，手臂被人偶狠狠抓下一大块皮，他吃痛地回过神，挥刀斩下它的头颅。

    他向卜雾跑去，他身后的一堆人偶也顺着他的方向朝卜雾跑来。

    见这丧尸潮般的人偶朝自己涌来，卜雾不管也朝自己跑来的李峥嵘，她撒腿就跑，死命地跑，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她跑得毫无章法，只要躲开人偶就好，经过已经被血染红的水池，卜雾刚准备绕过，就被身后的人猛然按进池里，她膝盖磕在水底的蓝色马赛克瓷砖上，被惯性刮蹭出一大块伤口。

    卜雾被疼痛刺激得在水里睁开了眼，也看清了是谁推她和她一起进水池，是许书桦，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在水里依旧不散开用强力发胶固定的莫西干发型。

    许书桦对她指了指水面，又摇了摇手，示意现在不能出去。卜雾皱着眉，但还是点头应下，但没过多久她便憋不住气，想往水面上冒。

    见她要探出头，许书桦想伸手拉住她，卜雾想呼吸的欲望让她使出牛一般的力气，把许书桦狠狠甩开。

    她探出头，引入眼帘便是李峥嵘挥刀斩人偶的伟岸身影，还有一双向自己脑袋伸来的人偶手掌，卜雾飞速大吸一口气，又潜入水底，和一脸忍耐的许书桦对视。

    看来人偶不能沾水，许书桦是在救自己。卜雾对他没之前警惕了。

    在卜雾憋不住气又要浮上水面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臂伸进水里，拽着自己的衣服，稍微使力便将她拉出水面，她被这举动吓得面容扭曲，不是说人偶不能碰水吗。

    睁开一条眼缝，还好，是李峥嵘拉的她，他脸上身上都沾满人偶的褐色血液，一边打量卜雾有没有受严重的伤，一边微微地喘气，水珠顺着他的发尾滴落到衣服，神情里带着几分疲倦。

    卜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她已经没力气震惊之类的了，道：“解释一下？”

    “提前转到最后一天的过程中出了点问题，所以人偶开始攻击我们。”

    “然后呢？”

    “没了。”

    “我为什么会昏过去，人偶下迷药了？”

    “不知道。”

    “艾米莉亚她们呢？她们会被攻击吗？”

    “她们站阳台上看戏。”

    卜雾努嘴，抬眼看向别墅三楼的阳台，艾米莉亚一家正完好无损地站在那盯着他们呢，好吧，李峥嵘还是那个李峥嵘，什么都不会多说。

    她想起来向琪，看向李峥嵘还没开口，他便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在她问之前开口，“向琪去找她男友了。”

    许书桦双手插兜，环视四周朝他们走来的人偶，道：“现在怎么打算，把它们全砍完？”

    李峥嵘点头，从水池旁摆放的园艺工具里挑了把锄头扔给许书桦，转头对上卜雾期待的眼神，思考片刻，递给她一把铲子。

    卜雾双手握着铲子，激动又紧张，她不允许自己再害怕下去，站在水池边，给自己留条跳进水里的后路。

    穿着燕尾西服的人偶向自己扑来，卜雾咬牙挥动铲子，将它的脑袋削掉一半，人偶倒在地上不甘心地朝她继续挪动，卜雾锁着眉，眼睛死死地盯向它，用铲子将它脆弱的肢体砍碎。

    燕尾西服人偶倒下，穿着礼裙的人偶又来了，一个又一个地接踵而至，她麻木地挥动铲子，已经对人偶免疫了。

    时间慢慢地煎熬，天色逐步变成晚霞，最后一个人偶倒在卜雾手下，一切终于回归安静。

    艾米莉亚走到他们面前，看着站在布满人偶残肢的血池里调解员们，眉眼弯弯，“时间不早了，大家要准备回家了吗？”

    闻言，卜雾猛猛点头，她好想回到小洋房，洗掉身上的脏污，躺在床上安心地睡一觉。

    艾米莉亚话锋一转，“可是你们当中只有两个人可以回家，其余的人要留在这里。”

    卜雾默默握紧铲子，她没忘记，还有那两个内鬼。

    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从卜雾身后冒起，她本能地往前扑，头也不回地站起身往前跑，重物砸在地上一前一后的声音止住了她的脚步。

    她这才回头后怕地看向自己刚刚的位置，许书桦已经倒在地上，他用的锄头也倒在他身旁，艾米莉亚的话刚落的时候许书桦就准备用锄头砸死她了，只是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卜雾看着倒在地上，双目暴起费力看向自己胸口的伤口，口吐鲜血，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的许书桦，心情很复杂，这就是弱肉强食吗。

    “为什么要救我？”卜雾是真的疑惑，她和李峥嵘最多算眼熟的关系，不值得他救了她好几次。

    李峥嵘看着许书桦断气，才淡淡道：“我乐意。”

    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喂——”，向琪扶着钟俊霖站在别墅的天台上，冲他们挥手。

    卜雾心头一紧，明白向琪想干什么，立马开口大吼道：“向琪！不要做傻事！”

    向琪摇摇头，手轻轻一推，将钟俊霖的尸体天台退下，听着爱人发出的巨响，在心里跟他说了声对不起，她想过抱着他一起跳下去，但她怕垫着他摔不死自己，只好让他先下去了。

    视线移到满脸焦急，生怕自己做傻事的卜雾，向琪笑容灿烂，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道：“卜姐！再见！”

    余音消散在空气中，向琪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像只轻盈的蝶，落在钟俊霖的附近，失去意识的前几秒，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住了爱人的手。

    小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