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兰若寺?”

    这个话题跳得十分突兀,说实话,并不高明。

    不过……晏绝的目光缓缓描摹过她细微颤动的睫,像在观察一只瑟瑟发抖的孱弱猎物。

    他忽而生出了一点猫捉老鼠般的耐心:“据我所知而言,洛阳城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命名为兰若的寺庙。”

    兰若本就是佛寺的代称,所以取这个名字,要么是草率为之,要么就很显然只是个虚构出来的化名。

    但他也没有要立刻揭穿的意思,只是轻微挑了挑眉,“莫非是琅琊,或是傅姑娘真正故乡的名胜?”

    又开始套话了,傅苒假装没注意到问句里挖的坑:“的确没有,因为世上似乎没有这样的寺庙,只是传闻而已。”

    “有人说,兰若寺是一座隐藏在人迹罕至之地,内部却极为壮观的寺院,其奢华之处甚至可以和永宁寺相提并论。”

    她为了保住小命,拼命翻箱倒柜地把脑子里的存货全凑出来,信口开河强行编了个缝合版本的聊斋故事,“也有人说,它其实十分狭小简陋,连佛像也不多,只是大殿两侧的画壁上不知道为什么却绘着盛美绝伦的一幅天女画像。”

    “有天,一个迷路的书生不小心误入兰若寺,望见了壁上画像中的美人……”

    值得庆幸的是,经过她一番努力的东拉西扯之后,气氛似乎没有开始时那么箭在弦上了。

    傅苒于是一边说,一边趁着他没有动作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往侧面挪了几尺,像是不经意般地离开了被晏绝困住的小片空间。

    “我倒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说。”晏绝冷眼看着她的举动,语气分不清是好奇还是讥讽。

    “村野凡夫中流传的故事而已,殿下这样的贵人,没有听说过是正常的。”

    傅苒手心都在冒汗,脸上却保持着懵懂,好像对危险毫无察觉的模样,只有语调里轻微的发颤不经意暴露出一丝情绪:“但是殿下,夜深了,我觉得有点冷,如果想要解释清楚的话,能、能不能先边走边聊?”

    “呜——”周围居然很响应气氛地刮起了阵小小的旋风。

    院子里的树木被吹得阴森森摇晃,哗哗响个不停,像是黑暗中藏着什么面目狰狞的怪物。

    但这会傅苒连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只能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衣襟,从他合拢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扫到腰身上华美的带钩,就差把他的衣服盯出个洞了。

    正在她紧张地思考是马上大喊一声跟他鱼死网破,还是找系统商量中道崩殂怎么回档重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嗤笑。

    “那就走吧。”

    晏绝垂下了眼睫,任晦暗淹没眸中的情绪,出乎意料地说了句,“我送你回去。”

    傅苒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机惊得愣了一秒:瞎编还真有用啊?

    她莫名感觉自己现在特别像一千零一夜里的王后,为了编故事绞尽脑汁,伺候的还是个喜怒无常随时要让人掉脑袋的暴君。

    不对,现在不是乱想的时候,管他为什么这样呢,能救命就好。

    她当即也顾不上门朝哪开,先迫切往外挪了两步,离晏绝这个危险源越远越好。

    “等等。”身侧的少年却在这时冷不防地拦住了她。

    他动手很快,转瞬就已经牢牢钳制住了她的右腕,电光火石间,力道也并无怜惜之意,傅苒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还是被轻而易举地禁锢在他掌心。

    不是说好——她刚想指责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余光却骤然瞥见树影后,隐约闪过了某种慑人的银芒。

    傅苒心中顿时重重一跳,快到嘴边的话当机立断地咽了回去。

    前面的暗处里有人藏身。

    怪不得她刚刚看了晏绝半天,也没注意到他手上有什么兵器,可地上的尸体血流成那样,肯定是被利刃刺死的。果然,杀人者另有其人。

    可不管怎么样,那人都要么是同谋,要么是听命于他。而这两种情况对她都是一样的不妙,区别只在于想灭口的是单方还是双方而已。

    识时务者为俊杰,傅苒毫不犹豫就是一个当场滑跪:“殿下,怎么了?我手好疼。”

    她这下也不演什么无知少女了,直直盯着晏绝,拼命试图从自己的表情和眼神里传达出“求求放过我吧我绝对什么都不敢说出去”的信号。

    不知道是不是接收到了暗示,他放松了点力度,让傅苒的痛感轻了几分,却依然捏着她的腕骨,温热的指尖贴在她微微战栗的肌肤上。

    这个动作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会显得暧昧和令人遐想,然而在晏绝这里,却偏偏表现得丝毫不带任何情色的含义。

    像一条预备捕食的毒蛇在试探着猎物的脉搏,即便皮肤的触感是暖而轻柔的,还是无端令她打了个寒战。

    仿佛这双手本来想要掐住的……应当是她的后颈才对。

    但一切都如同幻觉,少年只是不容退避地把她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含笑道:“这就吓到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从容地松开手,同时轻巧带走了傅苒本来提着的灯笼。

    “我只是准备告诉你,方向错了,路在那边。”

    五月鸣蜩的时节,寺庙里的草木已然生长得郁郁葱葱。灯火照出一片深浓的绿色,黑暗里不知何处传来夏蝉喳喳的鸣叫,时断时续,凝神又仿佛不见。

    “然后呢?兰若寺的画壁怎么了?”

    傅苒沿着曲径,走在少年提着灯盏的身影后。

    夤夜间僧舍无声,殿宇晦暗难明,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宁静之中,举目是九层浮图塔高耸的黑影,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故事里的人在讲述前世今生。

    不过以聊斋的发展嘛,书生见到美人之后,接下来的内容很快就要少儿不宜了。

    但问题是,她哪敢在晏绝面前说这个。

    “然后,书生看到画壁上的一个天女动了起来,拉住他的衣袖,叫他随自己而去。”

    傅苒强行和谐掉了中间的某些片段,“两个人,呃,聊了一会天,书生忽然听见寺中的僧人呼唤,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回到了刚才站的地方。他的同伴见到他却非常震惊,告诉书生,他方才竟然是从壁画上下来的。”

    真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还会给人讲这种青少年删减版……

    好在晏绝似乎没有注意到被她跳过的部分。

    “所以,傅姑娘该不会想说,你也遇见了故事里那个画壁上的美人吧。”

    这才是要解释的重点,傅苒怂怂地轻咳了一声:“我走来时四下一片昏黑,又偶然遇见殿下衣冠风流,不似凡俗,还以为是传说中从画壁上走出来的……神仙中人。”

    她偷偷看了晏绝一眼,把勾魂艳鬼几个字憋了回去。

    “我唯恐冒犯了仙人,所以当时才会不知所措,信口胡言,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望殿下见谅。”

    晏绝意味不明地微笑道:“还真是精彩的故事。”

    傅苒硬生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种“编得挺努力”的言外之意。

    但眼看已经快走回居处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停了下来,抢先一步跟他告别。

    “殿下,故事也讲完了,送到这里就足够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能找到。对了,多谢你今天好心送我回来,已经这么晚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她飞快地一口气说完,心里阵阵发虚,也不知道小病娇绕这么大个圈子到底想怎么样,只能继续绷着精神等待判决。

    晏绝不动声色地拎起那盏风灯的提柄,让灯光映亮她雪白的脸颊,和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咬住的嘴唇。

    她的唇看起来很柔软,像是露水浸湿的花瓣中微微渗出的一点淡红,想必用指尖就足以碾破。

    其实方才那些话里,他半个字都不相信。

    可是软弱者空洞乏味,愚昧者又使人厌烦,但她偏偏有恰到好处的一点聪慧,和尽管极力忍耐,却还是不自觉流露在眼睛里的惶然。

    他的目光掠过女孩青莲色的垂胡袖襦裙,外面单薄的素纱禅衣此时被冷风拂动,令人想起涉江而过时,流水间的烟岚雾气濛濛。

    这种脆弱的……琉璃般易碎的气质。

    让人想要彻底打碎。

    心绪一动,就有止不住的念头在暴烈地翻涌而上,滋生出一种渴盼着摧毁和弄坏些什么的阴暗欲望。

    但晏绝只是短暂停顿了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他近乎习以为常地让那些躁动起来的渴欲从他的情绪中强行平复下去,如同沸泉在极寒中冻结,重归于虚假的平静。

    毁灭是这样轻易,但正是因为过于轻易,所以才会显得毫无必要。

    这世上太容易碎裂的东西,到底都是无趣的。

    在傅苒忐忑的心情中,他总算是若无其事地往后退开了一步,看她小心地揉着被他触碰过的手腕,神情中并无任何端倪。

    “想必还有人在等着傅姑娘回去,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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