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澜扬着下巴尖,毫不躲闪地盯着他。
六月天,她穿了两层,仍然感觉到身上寒毛都立了起来。
她怒极反笑,有一瞬间很想直接扔回一个“是”字,看看他还能不能周全住那份体面。
有个寺庙僧侣念着经文从他们旁边走过。
郑澜想了想,没狠下心。
但她仍存了点报复的恶意,故意刺他:“还没。”
她听见蒋铖的气息都在颤抖,那双漆棕的眼睛几乎要裂开一道峡谷,想将她抓进去关在谷底。
他往前了一步,牙关里迸出音来,“你别乱来。”
像威胁,也像恳求。
“如果是那样,或许真就回不去了。”
郑澜听着,一点一点地弯起眸,笑得张扬恣意。
蒋铖很久很久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不禁怔住了。
她凉涔涔地笑:“谁要跟你回去?”
蒋铖感觉到额上顷刻间闷出汗来,脸色苍白得像纸,胸腔里杂音四起。
他一直觉得这场分手只是她在发泄情绪。连她离开前的那些话,他都没怎么往心里去。
气话而已。
刚刚这句,他忽然觉得不像气话。
她是真打定了主意要与他生离。
蒋铖神情忽然慌了几分,伸手就要去拉她,像怕她就此跑掉一样。
他猜对了。
郑澜猛地将他一甩,快步往前,出了南陀寺后甚至脚下生风地跑起来。
他没想太多,径直去追人。
皮鞋跑起来很不舒适,他刚迈开腿时,还滑了一跤。蒋铖眼疾手快地撑住路边的榕树,掌根擦破了点皮,等抬眼望时,前面的身影已经进了明大校门。
他进不去,在原地站了很久,感觉心脏的某个地方碎掉了,正在漏风。
蒋铖有种预感。
她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
邵昱年从报告厅出来,随意往窗外投去一眼。
恰好落在郑澜身上。
她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长裙有些碍事,她索性撩起裙摆,折在腰上打了个结。
骨肉匀停的小腿洁白修长,迈得又快又坚定,像是有什么急事。
邵昱年眉心紧了紧,找了个靠谱的师弟交代了几句,自己转身下楼。
刚到楼下,就将她接了个满怀。
“慌什么。”他双手准确地抵着她的肋窝,引她站稳,“找人?还是出什么事了?”
郑澜定定地瞧他,英挺俊逸的五官散着清淡味道,像幅成色极好的水墨,不该被玷污。
她是气昏了头跑过来找他的。
眼下却有点后悔了。
邵昱年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见她一直没出声,不禁扬起了眉。
她唇线拉得很直,眼底像刚刚喷发过火山,还散着稀碎零落的余烬。
他摸了摸她的头,像在给猫顺毛。
小姑娘不知是在哪儿生了好大一场闲气。
“对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屈起的指节碰了碰她的唇,似乎是在提醒他们前一晚缠绵的吻。
他没那么不可沾染。
郑澜眸中点着摇摇欲坠的灯,就着最后几丝没消散的冲动,对他说。
“我找你。”
“我们去做。”
邵昱年的笑意定在唇边,疏淡的眸心变了个颜色。
浓稠的,来者不拒的,吸收一切的黑色。
他抓起她的手,慢慢举到唇边吻了下,十指交缠,然后牵着她往外走,半步没停。
邵昱年带她去了海湾塔的康顿。
一眼能望到的帆船形状,离明大不远,同样坐落在海滨。出入的商务人士大都步履从容,只有他们,步子快得不合时宜。
迫切。
迫切到不留余地。
甚至有点紧张。
准确来讲,紧张的只有她。
她身上冒出热气,烘着下巴尖,肌肤在一丝一丝地变黏。
领着她的人仍是一方清端背影。从后面看毫无异常,不像她,气息都在颤颤发抖。
邵昱年神色淡静,似乎真的只是同意帮她个忙。
玻璃静音电梯落得很快,两扇门在他们面前徐徐拉开。
郑澜被电梯里明亮的光晃了下眼睛,怔了一刹那,回过神来,邵昱年已经迈开长腿进去。
他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她,像是再给她一次反悔的机会。
邵昱年独自先行一步,站在里面,给足了余地似地克制,乌眸却紧紧盯着她,用清哑的嗓音问:
“来吗?”
他朝她伸来半只手。
檀木香氛的味道很浓,浓到人头昏脑涨。
她阳穴上的神经一跳一跳,蓦地有了丝退缩的念头。
刚刚有个人对她说,乱来的话就真回不去了。
回不去,她又会去哪里?
她不知道。
但如果这就是爬上岸的唯一办法。
如果这就是救命的绳索。
郑澜往前跨了一步,手腕刚蹭到邵昱年伸来的指尖,就被咔哒一下扣住。
像是给她上了锁。
邵昱年屈起指节,敲了下关门按键。
门缝间掀起的风最后撩了下她的发丝。郑澜阖了下眼。
逃不掉了。也没有回头路。
他将她猛地往怀中一拽,眼里倾泄出如瀑的沉光,阴霭霭地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毫无章法的吻纷至沓来,碰到哪儿算哪儿,顷刻布满她的鼻梁,脸颊,眼睫,最后堵住她的唇,无底线地吸吮索取。
电梯在攀升,带着她离海平面越来越远。
但她却觉得更加难以呼吸。
等到顶楼时,她几乎快要溺死了。
她浑噩的余光瞥见电梯门开了,双手有气无力地推他:“到了,先出去……”
想借机缓一缓,喘口气。
邵昱年挟着她,箍在她背上的手臂往下滑到腰间,腾出的一只手扯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
清冽茶香从他身上扑出来,即刻染上烫人的温度。
他咬着她的耳垂,“走得了么,不然我抱你?”
她确实小腿发软,只是逞强的回应还没说出口,便被他打横抱进怀里,肆无忌惮地沿着长廊走。
郑澜两颊腾得烧起来,生怕这时哪扇门打开,或者有酒店经理路过,左躲右躲,像只鹌鹑一样埋进他怀里,全身僵得像块石头。
“怕什么呢郑澜。”
“你和你前男友挽着手出去的时候,也会怕么。”
她心跳错了半拍,迷离的眼缝里透出丝光亮。
原来他是在意的。
她在蒋铖面前条件反射放开他的手,被他记仇似的刻下来了。
眼瞧着就要变本加厉地朝她讨还公道。
她被邵昱年抵在床上,半截身子被压得很实,两手被他束在头顶。
邵昱年迫近她,拿唇瓣跟她磋磨,“怎么这么紧张。”
“不是你邀请的么。”
“还是说忽然换个人做,你不适应?”
一只手极具耐心和分寸地在她身上游走,她身板硬邦邦的,足尖都绷了起来。
偶尔被探到敏处,她忍不住会瑟缩地躲,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地迸出些求饶的音节。
“喜欢这里,对么。”他故意恶劣地反复摩挲着她的腰眼,吻跟着就找了过去,勾啜出声来,“还有哪里是舒服的,告诉我,嗯?”
郑澜连声“不”都没力气说。
她有些不认识这样的邵昱年,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一只欲望缠绵的鬼怪。
连她自己都险些被缠进去了。
她的指甲狠命掐住自己的掌心,逼自己保留一丝清醒。
邵昱年似乎有所觉察。
他停下,单手撑在她身旁,俯眼端详着她。
她脸色染着绯意,却没那么透彻,眼里隐隐还埋着股清倔劲儿,像是在分神想着别的什么事。
他盯着她,眸光像被冰封的火,摄神取念地往她脑海里钻。
“郑澜你本事挺大的。”
“都这样了,你还能不专心。”
邵昱年幽凉地笑了下,撤开身,踩着灰色绒毛地毯,一步步走到真皮沙发椅旁边,开了瓶纯净水,小口地润着嗓。
他身上的黑色丝衫被搅成皱巴巴一团,领口仍然敞着,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一起一伏,节奏愈来愈缓。长腿交叠,姿态从容清端,仿佛刚才与她意乱情迷的另有其人。
“后悔的话就走。”
他手指随意地划着手机屏幕,没看她,只淡声掷下这句。
郑澜听得一怔。
她仍然躺着,半截身子陷在柔软的床里,睁开眼就能望见一盏奢华剔透的水晶吊灯。
房间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下来了。
她慢慢坐起来,“你都不问问我么?”
邵昱年弯了下嘴角,又拧开瓶水,喂到她唇边。
“不都明摆着么。”
他叹了口气,仿佛稀松平常,“被刺激到了,想报复?”
“或者,被纠缠得受不了,想赶紧断?”
郑澜难堪地咬着唇,像是被当庭指认的小偷,避开他的目光。
他原来都猜到了。
却仍旧好心地给她留条反悔的口子。
邵昱年揉了揉她的头,包容又怜悯地垂眼看她,“没事的。”
“我不是说了会帮你么。”
他弯下腰,凑近了点,瞳光深邃而蛊惑地入侵她的神经。
他勾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尖,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听听外面。”
海面送来的风声,绕着海湾塔嘶吼。
涨潮了,海水一遍遍冲刷礁石与沙滩。
邵昱年眼尾的笑意又浓了点,泛着些意趣,凉幽幽地对她说:
“再仔细听。”
风声和水声间,还有道脚步声。
有点乱,有点慌,由远及近。
邵昱年扫了眼扔在一旁手机,屏幕还没灭,上面是他刚发出去的消息。
言简意赅的一串文字,康顿3001。
收信人是蒋铖。
郑澜的脸色唰地发白,睫毛发抖,嫣红的唇动了动,几欲想说点什么,始终也没出来声。
他一把拖起她,将她整个人拽到门前,严丝合缝地压在门板上。
咚的一声。
门外的脚步忽然也跟着停了。
邵昱年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下,唇边的弧度像一道幽深沟壑。
他俯身盯着她看了会儿,眼中忽地一狠,目标准确地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