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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

    雨势渐大,密集的雨滴不停砸在水面上,整条黑河仿佛沸腾了一般。

    雨夜中蓦地现出十几道黑色身影,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曹陆急得连伞都扔了,跪在河边。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陛下救上来!”

    黑衣护卫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慌慌张张地跳进了黑不见底的河道里。

    “陛下若有什么闪失,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

    ……

    夜色浓郁,依靠沿街的灯笼,在水面上尚且勉强视物,而河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想要在河底找到不足巴掌大的玉佩,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别提河底泥沙还异常松软,玉佩坠入,被河水冲刷,或许早已深埋河底。

    水下异常昏暗,饶是楚殷夜视能力好,此刻也只能勉强辨清方向。

    他循着记忆的位置,径直往深处游去。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他记得是在这个位置的。

    四肢仿佛被什么重物牵扯挤压着,越是往下游,这股压迫感便愈发强烈,连带着胸膛里的最后一丝空气也被榨干了。

    他却仿佛毫无知觉般,固执地继续深入。

    忽然,手臂被什么东西抓住。

    楚殷抬起猩红的眼,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游到他身边的黑衣护卫。

    护卫正要将他拉上岸去,青年毫不犹豫抬脚踹开。

    俊容满是怒色,薄唇微启,似乎说了什么。

    护卫被踹得老远。

    不过一瞬,再次朝楚殷游去。

    熟悉的窒息感涌了上来,楚殷渐渐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起来,他将河底找了个遍,却依旧没能找到那枚玉佩。

    四肢渐渐有些发麻和无力,他被护卫强行拖着往岸上游去。

    甫一出了水面,曹陆连忙撑着伞朝楚殷跑去,却见青年缓了几口气,作势又要跳进河去。

    曹陆扑通一声跪下,拉着他泪如雨下:“陛下保重龙体啊!”

    楚殷烦躁地踹开他:“滚开!”

    “陛下!”

    曹陆不死心爬回来,丢开伞,双手死死抱住楚殷的腿,“夜深雨大,陛下若要找,也得等天亮了再去啊!”

    不行。

    楚殷看着大雨滂沱的水面,剑眉紧蹙。

    若等到天亮,玉佩或许就被河水冲走了。

    思及此,青年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能丢。

    若是丢了,她会生气的。

    ……

    “噗通——!”

    巨大的水花吞噬了曹陆破碎的呐喊声。

    水下。

    青年一身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宛如矫健的蛟龙,义无反顾向深处潜去。

    他的身后,衣袂翻飞,无数黑衣护卫追随而去。

    楚殷再一次回到河底,黑眸如鹰般锐利,一寸寸的掠过四周,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没有。

    依旧没有。

    如同一个美梦轰然碎在眼前,恐惧在漆黑的水底被无限放大,青年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他弄丢了她,连她送的玉佩也丢了……

    不。

    他不允许!

    楚殷红着眼半跪在河底,忽然开始用双手去刨河沙。

    熟悉的窒息感一次次传来,意识不清之际,他被护卫强行拉回岸上。

    待缓过来后,又一次潜入,继续不知疲倦地翻着河底……

    一次次被拉上岸来。

    又再一次潜入。

    数不清多少次。

    他在黯淡无光的河底里刨了一夜,几乎将整条河都翻了过来,直到天际微微泛白。

    雨停了。

    几名护卫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再一次将玄衣青年拉上岸。

    青年躺在河边,紧闭双眸,似乎陷入了昏迷,俊容苍白如纸,双手也被砂砾划伤了数不清的伤口,有好几处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他的右手青筋虬结,似乎正用力握着什么。

    -

    这夜,温稚京睡得实在不太安稳,一边担心楚殷会再次对温翁玉和娄清泽他们下手,一边害怕再一次回到那座精致的牢笼里,做一辈子的囚鸟。

    只要醒着,温稚京便跟在温翁玉的身边,几乎形影不离。

    不过奇怪的是,自昨日在桥上分别,她便再也没见过楚殷,树平村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温翁玉照常和骆老进山采药,一切都好像风平浪静一般。

    回想起那日,他似乎要对她说什么。

    温稚京眉心微蹙。

    楚殷此人向来狡诈,他所做之事尚且不能全信,更别提只是动动嘴皮子。

    约莫又是一些骗人的话。

    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骗她了。

    温稚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熄了灯钻进被窝,不愿再想。

    屋外。

    无人注意到,高耸茂盛的树杈上,玄衣青年目光柔和缱绻,默默注视着屋内的女子良久,直到屋内熄了灯,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青年的手里还紧握着一枚莹白的玉佩。

    似是因为丢过一回,这一次,他格外谨慎了些。那枚兔子玉佩被他一直紧握着,渐渐的染了他的体温。

    在不惊扰屋内之人的前提下,楚殷轻手轻脚的跳下了树,转身欲走,忽然暗处传来几声极细微的窸窣声……

    他蓦地脚步顿住,神色一凛。

    -

    翌日清晨,温稚京用过早饭后,打算去见一见阿爹阿娘,还有紫珍他们。

    盛京城破后,她向宫人们打听才知,阿爹和阿娘被葬入了皇陵,以燕国对大周的仇恨,还有那位雅夫人,必不可能善待她爹娘的遗体。

    如今他们能在皇陵里长眠,大抵是楚殷的意思。

    温稚京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毫无疑问,她恨楚殷。

    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若不是他,阿爹阿娘他们也不会死,她还能继续在青玉观听她爱听的杂剧,品茗插花,得空了就去望江楼尝尝新出的菜色,每逢望江楼出了新菜色,掌柜总会修书一封送到公主府,邀她品鉴。

    到了一年一度的花朝节,还能和阿月一起赏花游玩。

    那青玉观的班玄,除了戏唱得好听,还作得一手好画。她素来爱戏,听到入迷时总少不了赏赐些在旁人眼中看着稀罕的物事,渐渐的,班玄便觉受之有愧,于是常为她和阿月作画,以作报答。

    她还记得,她屋里藏了一大堆班玄为她作过的画。

    只是那些画,有一次偶然被楚殷发现了,怕他吃醋,她便都拿去烧了。

    ……

    若没有楚殷,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还是大周的公主,依旧过着她想要的无忧无虑的生活,阿爹阿娘会长命百岁,阿月或许也说服了老爷子,重新与蘅卫定下婚约。

    还有紫珍和明哥哥……

    温稚京眸光黯淡。

    可是,一想到阿爹那封信,她心里就好像堵了一块巨石一般,丢不开,也喘不上气。

    若非她祖父与楚雅勾结,杀了楚殷一家,或许楚殷就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他会和从前的她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吟诗作赋,抚琴弄曲,或许还能遇上几个相见恨晚的知音。

    待到弱冠之年,他的母妃便会为他挑选心仪的贵女做他的妃子,他会被他的阿爹当做燕国的继承人精心培养,被燕国最富有才华的先生谆谆教导,而不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爹娘惨死,沦落街头,从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沿街乞讨的乞丐,而后十几年忍辱负重,被仇恨裹挟……

    他要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她恨他害死了她在乎的人。

    可十几年的安逸,何尝不是她偷来的呢……

    如今相互扯平,她只愿在此安度余生,与他再不相见,再无瓜葛。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郊外。

    温稚京下了车,车夫便在远处候着。那车夫是娄家的,娄清泽怕他忙起来无暇顾及她,她一个人待着闷,便安排了个车夫负责她的出行。

    她被楚殷抓回宫后,待她醒过来,爹娘和皇祖母已经葬入皇陵了,如今她无法回盛京看他们,便在此为他们筑了一个衣冠冢。

    温稚京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墓碑前,还带了一壶酒,放在旁边另一块墓碑处。

    墓碑上刻着的,正是司徒明和紫珍的名字。

    “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好茶,委屈明哥哥将就一下了。”她为司徒明倒了一杯酒,又将一盒点心打开,轻轻放在墓碑前。

    “这是祥宁酒楼新出的点心,记得平日里紫珍你最爱这个口味,这个点心还未推出,先给你尝尝鲜。”

    一番寒暄后,温稚京照例擦了擦墓碑,清理了杂草和地上被老鼠啃食得凌乱的供品,一个人坐在墓碑前自言自语了许久。

    树林后面,楚殷远远看着温稚京单薄的背影,心口一阵阵的疼。

    他耳力极好,自然听得清她说的每一句话,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声音,不停催促着他上去,抱着她说,他再也不会那样了。

    可一想到那日她对他失望的眼神,他又不敢迈出一步,不能靠近,也做不到离开。

    姑姑已经知道他离京。

    昨夜在她屋外发现的暗探,便是盛京来的。

    人虽已经处理,但以姑姑多疑的性子,树平村的秘密迟早会被发现。

    他不能走,却也只能像如今这样见不得光一般,在暗处窥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墓碑前的人终于动了。

    楚殷抬脚正要跟上。

    忽然远处走来一道身影,他定眼看去。

    是娄清泽。

    青年俊容顿时冷了下来。

    温稚京听到动静回头,便瞧见娄清泽正朝她走来。

    “我去阿芜家找你,发现你不在,想来你应该是来这儿了。”

    温稚京轻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娄清泽也跟着轻笑起来,试探地去牵她的手,发现温稚京手指一僵,却也没有挣开,一时间喜悦浮上眉梢,连语气都轻快不少。

    “是你总是将心事写在脸上。”

    看着温稚京低垂的眉眼,娄清泽语气愈发柔和,“见你这两日脸色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稚京抬眸看他,忽然认真道:“清泽,我是个不祥之人,凡是靠近我的,都被我害死了……”

    娄清泽握紧她的手:“别这么说!”

    “我是认真的。”像是开了一个头,一切都顺畅了许多。

    “你若执意与我在一起,会有性命之忧,你阿爹年纪大了,还需要你照顾,没有我,你也会遇上其他极好极好的娘子,她才是你的良人,我不是。”

    她不想再有人因她而死了,一个司徒明已经够了……

    “不,你是。”娄清泽再也听不下去,心疼将她揽入怀中。

    “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才让你对我的爱如此警惕迟疑,我不怕死,我更怕你孤身一人面对危险,若我的死能替你挡下灾祸,我甘之如饴,可若不能与你在一起,就算安然若素、暖衣饱食,与死又有何异?”

    ……

    楚殷烦躁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小石子。

    叽里咕噜的动静,惊到了不远处相拥的两人。

    娄清泽脸色一僵,蓦地回头。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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