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门内，两个人都在屏息凝神。
安何诗垂眼扫了一眼门下坐着的人，默默预演下一秒的动作。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就把这个大包袱甩开并拔枪。
看着门把手被一点一点被转动，安何诗把枪支握得更紧了。
“砰——”
程枫被猛地推到后面。
他不倒翁般的身子还没摇稳，又被安何诗按住了。
汤淇拍完脑袋，手掌刚刚抬起，就听见门外的枪声。
手又木讷地按回头上。
像是堵住某个孔。
这枚子弹仿佛也穿过了自己的头颅。
汤淇被吓傻了。
女人被这一枪击中而站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胸口渗出红色。
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
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开枪的人看见远处的活人变成尸体后，便迅速离开了。
整个大堂都安静了半晌。
安何诗也没预料到。
门居然没被打开。
有人给自己当替死鬼了。
她沉思了几秒，对着手边的人冷冷地说了一句。
“转过去。”
程枫只得挪动身子。
他听见背后衣服布料刮擦的声音响起。
“别跟别人说你见过我。”
只听见厨房门被打开了。
门又被关上了。
“砰！”
“阿姨，您先冷静一下，我出去找找看程枫在哪。”
汤淇简短地安抚了一下程母，便小心翼翼打开了病房的门。
刚走出病房，一股如铁锈般潮热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汤淇的呼吸都短促了。
她闭上了嘴。
她看见了不远处血泊里有一具尸体。
这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她白色的护士服被人打上孔，疯狂地涌出血红色，把原本洁净的衣服染脏。
大厅上没多少人。
汤淇捂住鼻子，壮着胆子凑近看了几眼。
女人原本盘起的头发已经散了，凌乱地落在地上。
她还瞪着眼睛，嘴巴微张，被抽干血色的脸瘪得像一块发臭了的生肉。
居然是刚刚的小萍。
小萍的眼神像一根针，扎得胃部一阵痉挛。
汤淇再也忍不住生理性的反胃。
她死死地捂着嘴巴，连忙避远，踉跄了几步，便慌忙奔向厨房。
对方死不瞑目的一幕还沾在脑子里摇响警铃，对自己疯狂催吐。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跌跌撞撞地走得更快了。
一阵晕眩中，她看见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走在厨房的不远处。
管不了那么多了！
汤淇猛地打开厨房，奔向洗漱台，双手用力撑在台上，猛烈地干呕起来。
还好只是干呕。
但已经嗓子眼给呕痛了。
把肺都呕没气了，汤淇才站稳了些。
她反复深呼吸，打开水龙头捧着水漱口，又把脸上生理性的泪水洗掉。
“呼——”
汤淇长舒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总算把眼前该死的虚影切走了。
一回头，她看见程枫还坐在地上。
汤淇又感到一阵腹痛。
“程枫。”
听到喊声，程枫迟钝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汤淇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当初在梦里见到陈宇的第一眼。
对方也是这个姿势。
是不是每一个时空的林淼都会有“惊恐地坐在地上”的时刻啊。
汤淇看着对方，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咬起嘴唇，眼睛委屈得发红了。
“你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汤淇伸了伸手指着外面，手指软了下来，到嘴边的话碎成了呜咽声。
她忍不住捂住脸哭了起来。
程枫摇摇晃晃站起，靠近汤淇，拍了拍对方的背。
汤淇感觉了到对方的接近。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沉，沉得想倒在对方身上。
但她还是忍住了。
不能哭。那么久。
汤淇抽抽鼻子，扒拉干脸上的泪痕，瞥见程枫脖颈上一丝如细线般微小的血渍。
“你怎么在厨房呆了那么久，刚刚有人在这里吗？”
程枫迟缓地摇了摇头。
对方看来也只是和自己一样被吓傻了的人。
程枫用尽残留的神识关心汤淇：“你怎么了，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汤淇看了一眼旁边地上的白大褂，又看了看他迷茫到失神的模样，抿了抿唇。
“我刚刚看见死人了。”
“那我们现在快回去吧，刚刚外面出大事了。”
汤淇走之前来到水槽旁，没忘记把那盘已经氧化发黄了的苹果拿起。
等他们走到大厅上，医院外已经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警笛声，把原有的嘈杂氛围搅得更混了。
医生，护士，看热闹的病人，围在那一滩血旁。
宛如聚在糖块旁的蚁群。
汤淇看了一眼程枫。
他也算是终于清醒了，也注意到那边不寻常的动静。
“把你吓到的死人是在那边吗，那边怎么了？”
“一个护士被枪杀了。枪响的时候我在病房里面，没看到是谁杀的。”
“但是我出来的时候，看见这个护士的脸了。”
汤淇抬眼看向程枫。
“她刚刚还在阿姨的病房里面，是差点害了阿姨的假护士。”
听到这句话，程枫加快了脚步奔向母亲的病房。
一开门，他就看见面露不安的母亲。
“娘，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程母看到赶回床边的孩子，肩膀颤抖，她捧着程枫的脸，声音抖成了哭腔。
“黎芍，她的丫鬟小萍刚刚来了……”
“她是来杀我的，她差点就要害死我……”
程枫脸色骤变。
“大太太……她怎么会……”
“还好巧巧在这，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汤淇的心还没完全安定下来，她靠在门上，麻木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门外喧哗，门内嚎啕，两股激流涌到了耳边都化为虚线般的杂音。
汤淇握拳，才发现自己的手已冰凉。
她只觉得自己像一个人漂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海上，一个人无助地挣扎求生。
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看到真的死人。
没事的，这都是梦。
汤淇对着眼前重新浮现的虚影摇了摇头。
上一次《放学之后》这样的纯噩梦都挺了过来，这次也一定会醒的。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汤淇垂下脑袋，靠在墙上。
这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没有人认识自己。
我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才能醒。
孤独。
汤淇仰头，看向程枫。
对方正专心致志地和母亲交流。
汤淇把胸膛里的那股闷气憋了下去。
即使长得一模一样，他也是属于别人的男主。
林淼也不是属于我的男主啊。
林淼，你为什么把我放到你假扮的故事里。
当我是闯迷宫的小白鼠吗。
汤淇眨了眨眼，眼前又闪过书店的那一幕。
又闪过上一个故事里教室门口的那一幕。
汤淇移开了眼神。
果然还是我的梦。
她倚靠在墙壁上仰高了脖子，瞥到挂在墙上的钟。
现在是，八点钟。
“庄小姐。”
眼前的秒针才转动几度，程枫就挤进了视线里。
“庄巧巧。”
汤淇回过神了，对上对方感激的眼神。
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一把揽入怀里。
“我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你发现，我就要失去我娘，失去世界上唯一的最亲的亲人了……”
对方的手捆着汤淇，用力得像打了个死结。
这个拥抱把汤淇捆得严严实实的。
汤淇暂时放下混乱的思绪，安静贴在对方的肩膀上。
她短暂地，贪婪地闭上了眼睛。
感受到对方炙热的情感，自己心脏的边缘好像也被热传导。
心脏边缘要融化了……
才合眼没多久，又被对方拉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过头了……”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很感激我了。”汤淇砸砸嘴摆了摆手，“你以后叫我庄巧巧就行，不用再叫我庄小姐了。”
“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一定要找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嗯嗯……”汤淇懒散地抬起眼，看到对方大义凛然的眼神。
我们这是在兄弟结拜吗。
“庄小……庄巧巧，你等会还有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我和我娘都想好好感谢感谢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不是很饿。”
“咕噜咕噜……”
汤淇刚拒绝完，自己的肚子就响了。
她撇了撇嘴。
“现在饿了。”
程枫笑了笑。
“我也饿了呢。”
听完程母又一番发自肺腑的感激之后，汤淇便和程枫出了病房。
或许因为这一段段聊天聊得太久，当他们来到大厅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警察散落在各处，甩着警棍排查。面对打扮朴素的人，他们拎着对方材质粗糙的衣领，喷着对方的脸问话。而对于打扮优雅的人士，便变成了服务员。
一个警察看见他们从房里出来，连忙点头哈腰地走向前问了一句。
“先生，小姐，这里刚刚发生了命案，请问你们有谁认识这位死者，或者目击到枪杀现场，看到犯人的吗？”
汤淇赶紧摆了摆手。
警察见状，只能笑脸相退。
汤淇偷偷庆幸。
还好这次扮演的是有钱人。
那位警察刚后退几步，忽然转过身子，又去服务另一位穿着华贵的上等人士了。
“我的天，怎么会，怎么会……”
一位妇人惊恐万分，向着尸体挪动了两步，又被警察隔回原地。
“小萍，小萍，你今早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呜呜呜呜……”
对方小声啜泣起来，哭得不是梨花带雨，而是火树银花，哭得全身珠宝都金闪闪的，颤抖的脸闪得耳边的翡翠耳坠都晃成了叶子，披在身上的貂毛斗篷仿佛也被震得活了过来，立领长裙上的金属拉链也跟着一摇一摆。
看到对方的脸，汤淇顿时语塞。
她本来想抓住程枫的手，但还是只是停在半空中。
她害怕地看向程枫。
程枫看见对方，脚步也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刚刚还算活跃的气氛忽然就死了。
他死死地盯着这位妇人。
妇人把擦泪的手帕还给旁边的侍从，又勾起食指按了按泪痕。
她转过头，看到程枫。
嘴唇忽然也不动了。
程枫凝视着对方的脸，不动声色。
“二姨太。”
汤淇站在一旁，手本来想捂上胸口。
却摸了摸肚子。
完了，真的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