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穆江月已经保研了本校,大学毕业那天,韩江川向她求婚了。
他曾许诺,婚后江月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这么早求婚只是因为太爱了,不想再等待。
于是大二那年的暑假,穆月生第一次当伴娘。
结婚那天,母女三人在一个化妆镜前拍照。
穆婵娟望着镜子里精致的女儿,眼泪怎么都擦不尽。
穆月生却总在心里觉得姐姐结婚太早了。
但姐姐说,她是嫁给了真爱。
“好好好,你嫁的是真爱!以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给我和妈说啊!”
穆江月宠溺地摸摸妹妹的头,“放心吧,不会的。我和江川都说好了,他们家里人也都答应了。”
穆婵娟牵着穆江月的手,亲自将自己宝贝女儿的手交给了韩江川。
她走下台,坐在下面看着闪闪发光的女儿。
回想在刚刚分开始时她对她说:“妈妈,我一定会幸福、会快乐的。”
可这年的英语一打败了穆月生。
没有过目标院校的复试线,她再次走到了这个是否要再来一次的路口。
十八岁高考复读的穆月生并没有觉得自己没用,但二十二岁考研失败的穆月生确实觉得自己没用。
她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安排,为什么要让她在两个人生重大的升学阶段都失败了第一次?
可穆月生这一年的总成绩并不低,只是英语距离院线差了三分。
360的总分,又是最难的数学和英语,哪一个拿出去算低呢?
但这些妈妈安慰她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在穆月生心里没考上想去的一志愿那就是失败,考得再高,她这一年也只能以“考研一战失败”做总结。
于是穆婵娟再一次问女儿:“你还想读书吗?”
想吗?
这一次如果不想,就可以去找工作了。
可是就差三分,我不甘心。
“妈妈,我还可以再开始一次吗?”穆月生不敢看妈妈的眼睛,只是低头扣着手上的死皮。
一声轻浅的叹息,却不是无奈。
“孩子,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如果想要出去,门却关上了,那就再打开就好了,门就是这样用的。”
穆婵娟摸着女儿的头发,“家里什么都有,妈妈还会陪着你的。”
这是成绩出来后穆月生第一次流泪。
她是一个长到这么大都很少哭的女孩。
正在上研二的穆江月回了东平市的律所实习,带她的老师是一个叫方铮的律师。
方铮看到穆江月不积极下班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回家都不积极啊。”
穆江月摇摇头,笑得勉强,“没有老师,我没遇到什么……”
方铮拉开椅子坐在穆江月对面,“你可以告诉我,我女儿只比你小三岁,我和她关系很好。再说,我也是这个年龄过来的,我看得出来。”
穆江月犹豫了。
“不工作的时候,把我当朋友就好了。”方铮宽慰她。
于是穆江月第一次向外人诉说。
许诺给自己完美婚姻的丈夫一家,在婚后半年就变了。
他们开始催她生孩子。
“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这么年轻快点传宗接代啊!”
“我妈问你什么时候打算生孩子?我现在都没逼你已经很尊重你了吧?”
这些话和学业压力积攒在一起让穆江月喘不过气,她开始住在学校不想回家。
直至一次偶然回家,韩江川正在洗澡,她翻阅他的手机,看到那些暧昧的聊天记录与酒店定位。
尽管难以置信这会是他做的事,但那个曾在十七岁站在自己面前害羞的男孩彻底回不来了。
发现这些的穆江月平静如死水,她擦掉眼泪,第一时间拍照取证。
趁韩江川还没从卫生间出来时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本身家里的东西也不多,因为还没研究生毕业,她的大部分东西都放在学校里。
房子是韩家买的,于是她迅速搬离了这个家,就像她从未来过。
她现在在苦恼的,是如何提起离婚。
方铮听完点点头思考着,“如果你决定好了,就按正常流程走吧,出轨、感情破裂,都可以作为离婚的证据。”
“但是老师,你知道那个离婚冷静期吗?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条例存在!不想过了就分开啊,又不是第一次吵架,又不是没冷静过,有用吗?!”穆江月烦躁地捂住脸。
“到底还想怎么把我困住?”
方铮怎么会不知道!
“每年代表大会都有女代表提出取消冷静期,所以……”方铮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穆江月的手,“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你的律师。”
提起离婚那天,穆江月刚好有时间飞回了北京。
韩江川的母亲就坐在客厅等着她回来。
果然穆江月一进门,她就扑了过去,张牙舞爪指着穆江月的脸:“你读书就读的这些吗?还敢提起离婚!”
韩江川拦在两人中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妻子会提起离婚。
“结婚一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婆婆说着还在不停瞪着穆江月,白眼更是一个接一个。
“妈,你少说点话吧。”韩江川不耐烦到,他走到穆江月身边,“月月,为什么离婚?”
“你还有脸问我?”穆江月站起身拿出手机,递到韩江川面前,“你真是充分印证了那句话,如果觉得幸福一定是因为没查手机。”
“你听我给你解释!”韩江川急到。
“哦,你解释吧。”
他又没话说了。
半天憋出一句:“我那天没去。”
穆江月好笑地鼓掌,“你还真是会解释啊,半天就来了这么一句没用的话。”
韩江川还半跪在地,一脸窘迫。
他母亲可见不得儿子给另一个女人跪下,“你又要干什么?为什么让江川跪在地上!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你儿子出轨了你不知道是吗?”穆江月再也不顾任何人的颜面,大声道:“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干了什么事情!”
恶婆婆连忙扶起儿子,一脸惊慌“你真的……”
韩江川头还低着,但点了点头。
母亲哭喊着撒泼,“你说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这多丢人啊!”
但她没说几句,就立刻跑到穆江月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女人!”
“你要是能生个孩子,我儿子会去外面找别的女人吗?”
“你要是不去读书,在家里好好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我儿子会犯错吗!”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她伸出手想去打穆江月。
穆江月忍无可忍那些污名指责,拿起桌上的烟灰缸,使劲摔碎在母子二人的脚边。
彻底爆发,“逼我一个试试!是不是都以为我家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欺负!”
家里顿时安静了,有人正在拿钥匙开门。
开得很急,冲进来的人也很急。
穆月生挡在姐姐面前,“你们想干什么!”
大四下学期已经没课了,考研失利本想出来散散心的穆月生来了北京,正准备拿着姐姐给的备用钥匙给她个惊喜。
一到门口就听到了吵架摔东西的声音。
“再动一下,我报警了!”穆月生恶狠狠瞪着两人,“让整个小区都知道你们俩有多丢脸!”
即使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错绝不在姐姐。
因为当年,在校门口挡在姐姐面前那次,她的直觉就不喜欢这个男人。
那晚穆月生和姐姐住在酒店里,关于白天的事情,一句责备她的话都没有说。
只是问姐姐:“想好了吗?我陪你。”
怀里的姐姐还在抽泣,她不停地点头,“我想好了……想好了。”
穆月生突然笑着问姐姐:“不想大闹一场?把他干的事情发到他们公司去,让他被羞辱一番?”
穆江月摆摆手,“别再接触了,我嫌他脏。”
她之所以能在这个时候迅速斩断这段感情,以及在发现时保持冷静,不过都是因为失望在不断积攒,然后爆发。
婚后第一次争执时穆江月也劝过自己,劝自己珍惜这么多年的感情,劝自己他不是这样的人,劝自己好好和他谈谈。
然后她发现,真的每一次都只有她在劝自己。
半夜还在翻来覆去的穆江月望着天花板,一片漆黑里试探地问妹妹:“睡了吗?”
“没睡。”
片刻的寂静后,穆江月叹了口气,“我唯独害怕,妈妈会失望。结婚的时候我那么确定我会幸福……”
“妈妈不会的。”穆月生在叹息中安慰姐姐,“我高考失败,考研失败,妈妈只对我说,要出去,就要开门,再开一次,就好了。”
她拉住姐姐的手,就像小时候听着门外的吵架声入睡一样,两只手直到睡着都没有松开。
第二天穆江月就拉着韩江川到了民政局。
离婚手续办好,她拿过就直接向外走去。
然后,曾经十几岁看到她笑而害羞的少年,曾经二十几岁跪在她面前哭着求婚的男人,此刻却在身后对她说:“连个孩子都没生,有什么用,结婚这么短也是结婚,没人会要结过婚的女人!”
穆江月庆幸提前让妹妹在远处等着自己的决定,不然穆月生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把韩江川打个残废。
她掰了掰手指,活动几下手腕,转身过去甩了韩江川一巴掌。
觉得没发挥好,再来一巴掌!
不对,应该对称一下,左脸再来一把掌!
扇完三巴掌,穆江月像审视一个物品那样上下打量韩江川,“一个二手没人要的闲置男,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啊?”
说完转身潇洒向妹妹在的甜品店走去。
男人在背后骂骂咧咧:“你走那么快干嘛!我忍着没还手已经算好的了!”
穆江月头都没回,摆了摆手,“你个废物,还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追求没事做呢?”
办好一切的穆江月第一时间和妹妹回了东平,回到了母亲身边。
一进门扑在妈妈怀里道歉的时候,穆婵娟只是摸着她的脸说:“孩子,你只是让你变得自由和健康了,妈妈为什么要指责你。你做得很好。”
坐在一旁为母亲和姐姐擦眼泪的穆月生在心里承认,如果没有妈妈,那么多重要的人生转折点,她和姐姐都坚持不下去。
而她们的母亲,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甚至身高比她们还要矮小。
可她却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不必翻过她,在她身后是温柔舒适,她抵挡了所有的风雨。
当准备好的那天,她自会让开一条路,看着你走出去,看着你跋山涉水,追求自己的山峰。
记得回来,这里永远在等候。
穆江月申请的法大博士研究生通知也下来了,她要读书,这是她很多年前就想好的。
这次她的目标更明确了。
她说:“我进入最好的检察院,或者成为一个法官,或者只是做一个小律师,我一定要去帮助那些在婚姻里饱受苦难的女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