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生日还有一周,新的项目立项在即,慕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到家倒头就睡,按理说应该一觉睡到天亮的。
可偏偏这天她做了个梦。
梦里也是深夜,她回到了家里,四周静悄悄的,还有蚊子在嗡嗡地吵。她走进后院,白希珍在她的卧室里睡得正香。
慕槿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梦到这些。
她困得不行,想躺到床上睡一会,一坐上去,才发现自己碰不到床。
好像灵魂出窍一般,她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白希珍的身体,没有摸到任何实体。
这个梦未免太过神奇。
她也不纠结,坐在地上靠着床,准备等自己梦醒。
还没等多久,她闻到一股糊味,顺着味道到前厅,桌子上一个被人遗忘的吹风机不知何时起了火,火苗已经窜到窗帘上。
慕槿冲到慕柔的房间里:“妈,醒醒!醒醒!”
她本能地拍打慕柔的脸,手却一次次穿过她的身体,甚至带不起一丝风,慕柔纹丝不动,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她又到自己的卧室里去,白希珍怀里抱着玩偶,一样的沉睡不醒。
火势蔓延得很快,沙发被完全吞噬,浓烟弥漫,慕槿心跳得飞快。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热浪带着压力感扑面而来,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别无他法,慕槿再次回到慕柔的房间,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
“妈?慕柔!快醒来!理发店没了!你的心血要没了!”
慕柔睡得安稳。
浓烟漫进房间,整个屋子被熏得漆黑。
来不及了,慕槿无力地跪倒:“你快醒醒,求你了……”
一片混沌中,她醒来了。
慕槿猛地坐起来,满头是汗,灼热的火焰仿佛还在眼前。
身旁的宋辞远也坐起来:“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他打开床头小灯,温热的手掌轻抚她的脸颊。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慕槿心慌得要命,她拿起手机,给慕柔打电话。
“嘟嘟”声传来,她挂断,接连打了几个,还是无人接听。
慕柔没有睡觉给手机静音的习惯,以前不管多晚给她打电话,她都会接的。
慕槿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她捏紧手机,再次拨打电话。
宋辞远察觉到不对劲,掰过她的肩膀:“棉棉,先和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梦到……”慕槿语气也开始颤抖,“我梦到我家着火了,我妈怎么都喊不醒,刚才给她打电话打不通……怎么办?”
宋辞远问:“你有邻居或者以前朋友的电话吗?”
慕槿回想了下,结结巴巴地说:“……没有,都没有了。”
“别着急,都是梦,”宋辞远给她擦干净额头,拿出手机,“我去找人联系一下,放心,不会有事的。”
慕槿殷切地看着他,然而下一刻,她看到了什么,突然光着脚下床,冲到卫生间,盯着镜子看。
宋辞远跟过来,现在他知道慕槿对着镜子发呆,就是在看世界给她派发的任务。
他问:“你看到了什么?”
慕槿不说话,双腿一软,直直地坐到地上。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宋辞远按下接听键,一个中年女声从听筒里传出。
“喂,是小槿吗?你家里出事了,快回来!”
*
慕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惨白的顶灯在眼前晕开一片光影,对面的医生说了什么,她恍惚地点头,医生离开。
身前的白布亮得刺眼,她伸出手,手指悬在半空中,颤抖着,却始终不敢落下。
她不敢相信,那个生龙活虎的人怎么会甘心被这块白布盖住,她应该一把掀开白布,跳起来,怒骂她一顿才是。
房间的另一边,白峰已经掀开白布,白希珍静静地躺在那,如果不是脸上有黑灰,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承受不住打击,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白管家立刻搀扶着他,惊叫:“老爷!你撑住啊!”
“都是你!”
苍老的怒吼响彻病房,白峰冲过来,他的每一步都走的不稳,但眼里燃烧的怒火让他像头受伤的野兽。
白管家立刻拦住他:“老爷冷静,冷静,希珍小姐还在这里。”
白峰走不过来,便抄起手上的拐杖狠狠砸向慕槿,宋辞远闪身挡在她面前,拐杖砸到背上,他闷哼一声。。
“我怎么能听信你的话,把珍珍留在这,要是我带她回去,要是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白峰直挺挺地倒下,一时间呼喊声、跑步声、车轮声杂乱地响起。
慕槿注意不到这些,她抱着头慢慢蹲下。
好吵,吵得头快要炸了。
面前的白布侧边被掀开了一点,她看见一根露在外面的小指,熟悉的带着伤痕的小指。
她七岁时,因为调皮捣蛋,差点被厨房的陶瓷罐砸到,慕柔护住了她,但自己的小指却被刀片划伤,永久地留下了一个无法消除的印记。
她定定地看着那根小指,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相信,躺在白布下的人就是慕柔。
宋辞远蹲下,她被揽进温暖的怀抱:“想哭就哭出来吧。”
浑浑噩噩地到了葬礼上,所有人都来了,邻居、小时候的伙伴、朋友都在安慰她,赵宝珠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哭得比她还伤心。
但是她哭不出来,只是觉得茫然。
明明前几天还在和她视频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胃里好像有一块冰冷的石头,随着她的呼吸不断往下压,坠得生疼。
慕槿一把推开抱着她的人,冲到卫生间去呕吐,再抬起头时,镜子上还挂着鲜红的大字——
任务:陷害沈青禾
倒计时:3天
“哈哈哈哈……”她突然笑起来。
什么狗屁任务,如果不是它,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妈和白希珍就不会出事,如果不是它……
慕槿收起笑,拿起一旁的洗手液,狠狠地砸过去,镜子四分五裂,红字消失了。
她回去,冷静地参加完葬礼,舅舅带她回自己的家——她的家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
宋辞远跟上来:“我必须和她待在一起。”
慕槿第一次知道她舅舅也住在小镇上,离她家不远,房子是个大平层,面积很大,东西却很少。
她被安排在次卧,舅舅怜爱地摸摸她的头:“累了好几天,睡一觉吧。”
慕槿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世界开始褪色,声音变得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房间外有人在说话,但听在她耳朵里,都变成了无意义的嗡鸣。
算命的怎么说来着?明明是她25岁时有一劫,为什么出事的是她妈?明明她按照自己的心做了选择,为什么还是逃不过这劫难?
也许那个算命的就是个骗子,她就不该按照自己的想法任性,她不该搞小心思,她应该乖乖的,像个木偶,任由世界支配。
眼前那个可笑的任务在闪烁,它第一次闪烁,催促着慕槿推动剧情。
在发现剧情已经到了尾声,却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结局时,它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这件事就是给她的惩罚。
三天后,她的生日,这个时间掐得真精准,如果到时候她还一意孤行,它又准备如何惩罚她呢?
慕槿不想再思考,心脏还在跳,但每一下都在冲撞她的五脏六腑,闷痛得让人想吐。
她闭上眼睛,床面仿佛变成了流沙,她任由自己不停往下陷……
她的房间外,慕川抱了床被子出来:“没有多余的房间,委屈你先睡沙发上了。”
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宋辞远立刻站起身,上去接过来:“您愿意让我待在这就可以了。”
慕柔的后事是慕川处理的,几天的连轴转下来,他看着也很憔悴,眼睛浮肿,下面挂着眼袋,胡子拉碴,西装外套脱下,里面的衬衫上满是褶皱。
他叹口气,拍拍宋辞远的肩膀:“这两天拜托你关照一下小槿,她和我姐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心里一时半会过不去。我不一定能……”
他没说下去,宋辞远接上:“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慕川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他像一棵被雷劈过的树,外表还立着,内里其实早已枯焦。
和姐姐相依为命的何止是小槿,他也是。
宋辞远把被子放在沙发上,自己却走到次卧前,背靠着房门缓缓坐下,后脑勺轻抵在门板上,仿佛这样就能离慕槿更近些。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慕槿看镜子的情景,在他们都以为走到结局时,出现了新的任务,那这次事故是单纯的意外,还是刻意的安排?
他不知道,也无从问起。
慕槿的状态太差,她没有哭也没有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好像被掏干了身体,只剩下一具空壳。
今天他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没有了活力,失去了颜色,像颗蒙尘的珍珠,暗淡无光。
天色已黑,家家户户亮起灯,夜风吹着窗帘飘动,宋辞远看着窗外一个个暖黄色的光,闭上眼睛。
这次,他不能再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