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僵硬地转过身,两只手小心地背在后面,不敢将白花露出。
“奶奶。”她低头轻轻地喊了一声。
被唤作奶奶的老妇人疾言厉色:“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要早点回家,我记得的,今天——”小女孩抬起头,着急地想要解释是因为和她一起轮卫生值日的同学提前溜走,所以她才迟了半小时。
但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老妇人一脸不耐,直接下了判决:“我不想听你撒谎,反正今晚的饭你不用吃了,现在赶紧去干该干的活。”
见小女孩喏喏应声,她才皱着眉转身离开,嘴里还在嘟囔:“女孩子上什么学,就该留在家里干活,省事。要不是那帮人管东管西,硬说不让上学要坐牢,现在也不会把心都养野了。”
她这话说的毫无顾忌,直把小女孩听得脸色煞白。
不要!
她喜欢上学!
虽然她不知道读书有什么用,但她喜欢上学的日子。
就算一天该干的活没变少,甚至还会压缩她的睡眠时间,但当她坐在教室里和其他同龄人一齐书声琅琅的时候,那些辛苦与疲惫就会奇异地一扫而光。
她从没有那么快活过!
小女孩小声地对自己说:“下次放学一定再要跑快点!再跑快点!”
她是一定要一直上学的!
小女孩揉了揉脸蛋,直到丧气的情绪散去才敢踏进卧室。
“妈妈,我回来啦,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花。
女孩话只说了半截,就被坐在床边的女人打断了,她眼神横过来,低声训道:“那么大声做什么,没看见你弟弟在睡觉吗?”
“还有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还不快丢掉,把白花带回家,你这是咒谁呢!”
迎头盖脸挨了母亲的一顿骂,小女孩顿时泪眼模糊。
她想辩解这不是普通的白花,是康乃馨,是老师课上说专门送给母亲的花……
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都堵在了喉咙。
“要哭出去哭,不知道在学校里都学了什么,变得这么娇气!”女人眼神嫌弃,随即把旁边的尿布向小女孩扔过去,“去,把这个洗了。”
小女孩身子颤抖着捡起,因为泪水只能看见模糊的色块,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没用的东西。”
背后女人的嘀咕声钻进她的耳朵。
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只想远离这个房间,她向前跑动,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飘在风中,最后落在地上的沙尘中,变得浑浊。
她跑啊跑,直到拐过墙壁,知道女人透过窗户也无法看见自己才崩溃地蹲下不动。
她小声地抽噎着,怕奶奶发现她在这里还没开始干活。
听着一抽一抽的哭声,虞栖月蹲下身想要安慰小女孩,但落下的手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碰不到!
忘了自己是阿飘了。
虞栖月眉间染上一抹烦躁,她恨恨道:“这家的大人怎么都这样,重男轻女、苛待小孩子,还有她的那个爹呢?男的就直接隐身了?”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吐槽,一道女声在她耳畔响起。
虞栖月霎时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旁白?!!
这么高级的吗?
还有这音色怎么有点熟悉,有点像是楼上那个女人……只是这腔调机械感也太重了!
“徐大富,徐愿之父,因与妻子试管生儿子欠下债务,已离家打工半年,两月前在外地结识一女子发生了婚外情,现每月承诺寄回家的费用砍了三分之二,导致家中困顿,无法及时还债,故催债人时常上门,家庭氛围日渐压抑,徐愿成为出气筒。”
虽然这两个名字是第一次听,但虞栖月一下就明白了这两个人指的是谁,更是接收到了这段话中透露的讯息。
仗着别人听不见自己说话,她也不压抑自己,听到一半便气得嗷嗷叫。
渣!渣!渣!
好气啊!
虞栖月嚎得很大声,然而有东西叫得比她还响。
“哼哼哼——”
一声接着一声,愈发急促。
虞栖月循声一眼扫过去,然后看见了三头膘肥体壮的大白猪,和她只有一个围栏之隔,此时正瞪着黑眼珠子,挤在一块冲她叫。
她毛发瞬间耸立。
太大了!
猪有这么大吗?
而且……虞栖月看着那和猪相比显得格外单薄的木质围栏,心一颤,这么细能挡得住吗!
显然她再一次忘了自己碰不到这个世界。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大白猪的小黑眼睛正盯着她瞧呢。
虞栖月僵硬地迈了一步,那小黑眼睛也正好跟着转了一转。
啊啊啊啊!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这小、呸、大东西真能看到她哇!
能看见,不会也能吃得到她吧?
她记得猪是杂食性的,恐怖传闻里吃人的故事也不是没有!
想逃,却逃不掉。
可恶,一个圈的活动范围也太小了!
虞栖月心里瑟瑟,在愈发大声的猪叫声中沉默着慢慢蹲下身,怀抱住弱小无辜的自己,和小女孩虚虚地挨挤在一块。
不知道是隐约被挤到了,还是终于听见了动静,小女孩终于抬起脸用手背抹掉了眼泪。
她瘪着嘴看向围栏后的三头大白猪,打着哭嗝道:“你们、太、太过分了,我就想安静地哭一会,你、你们还这么吵,等会把奶奶引过来,我又要、要挨骂了……”
在一声声的控诉中,小女孩的情绪逐渐稳定,她走到围栏前看了眼食槽。
空空荡荡。
大白猪见小女孩走近,愈发哼哼个不停,显然是在讨饭。
小女孩从地上扯了一片宽叶子擤了擤鼻涕,然后生气地扔向大白猪。
叶子飘飘荡荡,正好落到食槽里。
猪也不嫌弃,吭哧吭哧进了肚。
小女孩一呆,猪吃鼻涕,奶奶吃猪,等于奶奶……
莫名地好像有点解气了?
大白猪只吃了片叶子显然是不会满足的,很快又大声哼哼起来。
这次如它们所愿,食槽里很快就落下一把猪草。
小女孩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想起奶奶先前的话,晚饭没得吃,泪意又涌了上来。
“不能哭、不能哭……”
再哭就没时间干活了,还有好些事还没干呢,完不成明早的饭怕是也要没了。
她抬起右手就想用抓着的布把眼泪彻底擦干,将将挨到脸颊,嗅到臭味,她才忽的想起手里握着的是她弟弟刚用完还没洗过的尿布。
不等她嫌弃地皱起脸颊,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花呢?
她摊开左手,空的!
她低下头着急地转了一圈,可是没找到。
虞栖月见小女孩脸色焦急,也跟着四处张望。
但这没有,那也没有。
突然,小女孩冲到围栏旁,顾不得脏污,紧贴着木板高高踮起脚往里张望。
这举动让虞栖月也意识到了什么。
原本她站在小女孩身后,离猪圈还隔了两步距离,可现在也顾不得了,跟着扒在栏杆上往食槽里探看,透过猪头挨挤的缝隙,她在青色的猪草和黑色的食槽间看到了一抹干净的白,下一秒一张猪嘴拱了过去,白色彻底消失了。
被吃掉了!
虞栖月叹息着看向旁边的小女孩,本以为又要看见两串泪珠,可令她意外的是这次小女孩并没有哭,只是失神地看着,嘴里说着也好,也好。
妈妈说了,白色不吉利,原本就不该留着的,给猪吃了,以后妈妈就看不见了,她……也看不见了。
很快,小女孩离开猪圈,因为她还要去洗尿布。
洗完尿布,还要扫地、喂鸡……
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忙忙碌碌,从这到那,直到堂屋飘出热气也没有停下。
虞栖月看着手掌摊开又握紧,能感受到力量,却握不住任何东西,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作为一抹幽魂跟在小女孩身后飘动。
能干的活都干得差不多了,小女孩不安又略带期待地走进堂屋。
一进屋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摆在正中的圆桌,桌子不算大,上面只摆着两盘菜,全是素的,没有一丁点荤,却也馋得她口中生津。
圆桌旁坐着小女孩的母亲和奶奶,两个人都缄默着,屋里多了一个人也仍是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圆桌上方老旧的灯泡原本就不算亮,还时不时接触不良地闪一下,下方正坐着的两个人影也跟着微微闪动。
小女孩不敢离圆桌太近,所以大半个身子都陷入了黑暗中,只用一双在漆黑处也亮晶晶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盘子里一点一点被夹光的菜。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女孩母亲反射性地站起来,朝屋外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头三两下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干净了。她动作很迅速,或许连一分钟都没耽搁,但还是招惹了老妇人的不满。
“就差这两口吃的吗!自己吃吃吃,我的乖孙都饿哭了,不争气的,吃这么多也下不了几口奶,还吃个什么东西!”
老妇人的话极其刻薄,尽管晦涩的方言已经被转成能听得懂的文明普通话,但期间几个停顿也能判断出那是被屏蔽了的脏话,听得虞栖月很不适,但屋里的另外两个听客却是恍若未觉,显然是早已习惯。
骂完,老妇人嘬了嘬筷子,影子投到地上,嘴巴处多了一块凸出的阴影。
影子嘴巴尖尖,显然是邪恶巫婆的化身。
虞栖月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