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出选择之前,三隅的脑子里首先出现的是「meta」游戏概念。
简单概括就是,在游戏中采用了超越游戏规则的策略、行动或方法,用外部因素去影响游戏进程。如果说,游戏世界是一个盒子,那么meta则是打破沉浸感,让玩家意识到盒子的存在,用超出游戏内的信息与玩家互动,比如用旁白解说的指引、安慰、挖苦或威胁去解构游戏。
三隅曾经玩过的《传说之下》、《夜廻》、《主播女孩重度依赖》、《尼尔机械纪元》、《心跳文学部》、《本所七大不可思议》等等都是打破第四面墙的游戏。
转生之后,她们这些高中生所使用的反派系统曾多次下达五花八门的任务,从三选一中挑出自己愿意去做的坏事,譬如三隅在科尔波山做过的“剥开一个人的内脏”。
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她对系统权限也有一定了解,对方无法直接影响世界运行,要不然它早就对着世界主角一通乱杀,哪里还轮得到几个高中生出面苦哈哈地收集情报。
除非是给出任务失败的惩罚警告,否则强制让玩家去做固定的某事是不合理的,更何况还是直接插手影响当前世界的发展。
所以系统给出的提示半真半假。
「天月时已被致命罕见毒蛇咬中,该世界无医生能够治疗」——这句话的绝对性太强,不像系统的一贯作风,它会这么说,是因为有这个必要,才会用语言去迷惑。
迷惑谁?当然是她。
想让她顺势按下“绑架”的选项吧。
一旦玩家产生慌张的情绪,事实上,一个弄不好,就会冲动地作出不可挽回的选择,迎接蠢到不能再蠢的个人结局。
三隅盯着消息框,没什么表情地点击右上角的X键。
【请玩家作出路线选择】
果不其然,立即弹出了鲜红的加粗提示。
再点击关闭。
【请作出路线选择】
关闭。
【请选择】
【请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
【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
别犯病了,中病毒就去修理,吓唬谁呢。
三隅冷静地一次又一次地关闭弹窗,最后,填满屏幕的对话框被她全部叉掉,系统终于安静下来。
【人机功能已上线】
【客服002号在线状态,已连接玩家[三隅]的服务器,开启自动模式,进行例行对话】
三隅挤进人群中,由于天月时冷不丁晕倒在地,排队的其他群众在短暂的死寂后炸开,一个穿围裙的面包店店员吓得打翻了玻璃罐,彩色软糖滚了一地,戴着渔夫帽的男人尖叫着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自行车,黑蛇早已消失在栅栏后方,只在地面留下几滴透明的毒液。
她分神瞥一眼系统屏幕:【毒蛇是你搞出来的吗?】
002速度很快地上线回答:【当然不是,天月时被毒蛇咬是历史中的确定事件哦亲爱的玩家】
三隅:【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是有什么指教吗】
002:【呀,不要有这么大的敌意嘛,我们和玩家是一边的哦,只会想方设法帮助你们完成主线】
三隅:【有事说事】
002:【玩家[三隅]是目前所有人中进度最快的,所以终端分派我来看看情况,不要紧张啦,而且你真的可以绑架天月时试试哦~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呢】
三隅盯着那个荡漾的波浪线,开始觉得火大了。
三隅:【…..所以世界核心是什么】
002:【是秘密,不过玩家们的努力方向是没问题的,请再接再厉,说起来,杀掉桃之助和天月时搞不好能激怒光月御田,从而了解世界核心的内容,玩家真的不愿意吗?可以送你超好用道具哦】
三隅:【嗯嗯我懂了,治疗天月时,和光月御田交朋友,交给我吧】
002:【???你懂什么了?】
三隅冷漠地关闭自动客服功能,觉得这些人机每次上线都让她绷不住叛逆的想法——嗯?她是到叛逆期了吗?反正就是不想顺着人工智障的要求来,拜此所赐,三隅成功燃起了罕见的怒意,她本身不是什么烂好人,当个反派无所谓,但假如有人反复强调做某事的好处,那她偏偏要对着干。
好。做好觉悟吧。
她要去救人了。
*
天月时倒在地上,她倒下时后脑撞击到地面,身体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她的脊背弓起,眼球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嘴角溢出白沫,混合着尚未干涸的口红,在脸颊上拖出长长的粉红色痕迹。她的手指蜷缩成爪状,蛇咬的伤口在脚踝处,两个细小的孔洞周围已经泛出青紫色。
光月桃之助扑在地上,茫然地瞪大眼睛,他还不明白死亡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母亲突然倒下,不再抱他,不再用温柔的声音哄他。
他的哭声不是那种撒娇式的啜泣,而是撕心裂肺的嚎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徒劳地拍打着天月时的脸颊,仿佛这样就能唤醒她。
隔壁社区小诊所的医生被路人拽了过来,白大褂的衣角还沾着午饭的油渍,他提着药箱蹲下身,检查脚踝的伤口,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是……是神经性蛇毒。”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声音发虚,“但我没见过这种毒素……”
围观的群众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叹气,还有人已经悄悄后退,生怕被牵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仿佛所有人都在等一场悲剧的尘埃落定。
就在医生几乎要宣布放弃的瞬间,一只手探入视线,他偏头一看,竟然是刚才一直站在人群外的白发女孩。她不知为何突然凑了过来,扫了一眼中蛇毒的女人,用纸巾飞快擦了一下伤口渗出液,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诊所医生想说小屁孩现在不是玩过家家游戏的时候,你一边呆着去不要添乱,然而刚要开口,那白发孩子就偏头看他:“放弃得这么快,你到底要不要救人?”
她面无表情地将纸巾展示给他看,诊所医生心说你个小丫头哪来的自信冲他得瑟,真是不——卧槽!她怎么突然开始做急救动作了!这孩子熟练地做起了心肺复苏!是他今天午睡的方式不对吗?为什么十来岁的孩子都能这么镇定啊!
“撞击引发的癫痫,呼吸都快停止了,你有□□或者□□钠注射液吗?”白毛孩子语速很快地问。
医生鬼使神差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你有事吗没事就一边呆着去不要添乱”,他哽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在药箱里翻找出注射器和药物,准备给女人进行静脉注射。
“怎么回事?”又一个声音插话道。
诊所医生扭头,看见一个戴着草帽的红发男生提着大包小包的物品蹲在旁边,红发男生皱着眉头望向倒地的女人,然后问白发女孩:“出什么事了?”
“香克斯。”白发孩子这么称呼他,她一边熟练地给女人做心肺复杂一边跟他言简意赅地沟通,“帮忙去餐馆找库洛卡斯先生,她被毒蛇咬了,需要靶向药和血清急救。”
“我知道了。”红发男生也很靠谱地拔腿就跑。
——你们也太冷静了吧!诊所医生丝毫没有恍然大悟的情绪,在场所有人都手足无措慌不择路,连他这种专业人士都找不出解毒的方法,怎么你们两个孩子搞得像万事屋似的一脸无敌地在给患者治疗啊喂!
“小、小时!!!怎么会这样!”
怎么又有人来了啊!也太热闹了吧!医生给女人注射完□□,用已经变成死鱼眼的眼神抬头望向来者:竖着奇怪发髻的和服武士正瞳孔地震地注视着倒地的女人,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女婴,胳膊上挂着一袋购物袋,几秒后,鼻涕眼泪就从他的脸上喷出来,嚎得跟那个穿粉色外套的小男孩如出一辙。
“呜呜呜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被蛇咬了!!!”桃之助瞬间抱住他的小腿,哭得一抽一抽。
父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场景真是罕见,医生都看呆了。光月御田哭得很夸张,他流着眼泪问:“医生,怎么办怎么办?快帮我救她——”
诊所医生正想说让他小声点,就发现对方居然是对着那个白发孩子说的。
诊所医生:???
光月御田:“医生!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
三隅:“你有点烦。”
光月御田:“好的我闭嘴!”
诊所医生:“……”
三隅正在用系统的解析功能分析毒液的成分。
【解析:正在分析蛇毒成分,请耐心等待2分钟】
【解析:含有α-膜裂解素、β-神经酰胺酶和γ-金属蛋白酶,中毒症状包括肿胀、血红蛋白尿、呼吸肌阵挛等,十分钟内毙命】
天月时已经嘴唇发紫了,她现在的症状最好不要轻易移动她,只能在原地进行急诊救助,三隅抬头望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让他们离远点,保持空气流通,然后冷静分析自己需要什么东西,等库洛卡斯来可能就晚了。
蛇毒的解毒剂往往需要胶体银溶液、丝素蛋白吸附剂、生物活性炭和神经保护剂。
“有银烛台吗?银币或银表,青柠檬、玻璃杯,丝绸围巾,酒精,滤网的话……咖啡滤纸也行。”三隅雷厉风行地指挥围观群众。
看了半天情况的众人也对目前的场景心知肚明,被白发孩子这么一嘱咐,纷纷自发地退散开来,有些人还愣在原地,有些热心人已经从街道上的咖啡店和酒馆里借到了物品,人手相传递到三隅旁边。
刚才她用纸巾擦拭天月时的伤口渗出液,看见液体呈现黄绿色的荧光,这说明毒素含有锌离子的特性,以咬痕为中心扩散15厘米,肿胀位置有肌筋膜溶解的征兆。
三隅冷静地用银币和柠檬汁制作胶体银溶液,然后拿丝绸浸泡乙醇后绞出丝素沉淀——这种毒素中和的操作通常需要实验室环境和专业器械,但好在她随身携带的系统是荒野求生RPG版本,可以用简单的物品紧密合成复杂道具。
她撕碎丝绸浸泡在威士忌中,剧烈摇晃产生反应,用咖啡纸滤网过滤,得到乳白色絮状沉淀,将沉淀物铺在干净布片上。
等库洛卡斯和罗杰等人赶到时,三隅已经结束生物碱拮抗,进入血液净化环节了。
罗杰看见光月御田的时候微微挑了一下眉,随后便帮三隅维护周围的秩序,库洛卡斯快速进入状态,老练地用手电筒检查了天月时的瞳孔和伤口,一眼看穿三隅在做的事情,他二话不说接过她手里的药剂。
一群有着夸张腱子肉的大汉围住人群,在场部分吃瓜人已经认出了来者是经常上报的罗杰海贼团,小声议论的细碎声音开始响起,被挤到最外圈的诊所医生已经瞪着眼睛两眼发直了。
“有颠茄吗?铁钉和硫酸——”三隅抬头问左边的贾巴。
库洛卡斯附和道:“颠茄加上乙酸可以做阿托品类似物,硫酸加铁钉能做硫酸亚铁催化剂……”
“我和雷利去找,还需要什么吗?”贾巴认真应声。
“木炭颗粒、蜂蜡和薄荷,如果能找到的话。”三隅说。
一伙大老爷们四散开来,按照「澪の清单」风风火火地去找必需品。
嘴里还在嚼着史莱姆泥的阿莱尔咽下食物,他蹲下来问:“之后的血液循环怎么办?”
三隅解释道:“可以用自行车打气筒和橡胶管做正压驱动泵。”
诊所医生心道这孩子还挺会说大话,就拿眼扫了一下众人,然后看见其他人满脸理解,他们都一副「原来如此啊」的表情。
——喂!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正常?要不要这么相信她啊!你们脑子有问题吧!
说做就做,三隅翻找出诊所医生带来的输液管,切除打气筒的螺纹头,用尼龙扎带涂抹蜂蜡密封缝隙,把橡胶管软化后套入打气筒,将气流控制在5psi,然后飞快将圆珠笔的弹簧和塑料瓶盖结合,搓单向阀。
阿莱尔帮她调节压力系统,在气筒活塞杆上缠绕三圈橡皮筋,库洛卡斯拿着药剂瓶专心致志地配药,三人组合堪称默契又高效,几乎不需要沟通,一伸手就知道需要某物,一抬眼就知道下一步的操作。
而这个治疗组合的中心人物就是满脸迟钝的白发孩子。
诊所医生看得啧啧称奇,他的注意力也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在场应该没人可以否认,也许是受到了三隅泰然自然的表现的影响,竟然没有人大呼小叫,也没人上前干扰她们,就算惊叹也是压低嗓门,所有人都紧张期待地看着她。
……
三隅回忆了一遍简易血液灌流机的构造。
她觉得做起来就和海水淡化器一样,不算太难。
有些部件可以用系统支线的操作手搓,比如血液过滤器和加湿器这种,只要把图纸在脑子里提前想好,接着挨个把原件往框架里塞就好了,有点像游戏森林的制作物品方式。
【已解锁“血液灌流机”的蓝图,是否要学习?YES/NO】
要是前世有人跟她说“喂三隅你徒手做了个血液灌流循环系统”,她大概会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RPG支线的模式加上莫名能够多线思考的大脑状态,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思维清晰,她都觉得自己冷静到可怕了。
【系统提示:熟练度达到一定程度,技能“睿智L7”升级为“睿智L9”,获得附加效果“化繁为简”,能够快速制作复杂的机械和物品,压缩时间和空间成本,并且强化大脑区域,提高集中力】
不过是其他世界的人,不过是十八年前的过去而已,她清楚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历史和现实的,那么她做的是无用功吗?
三隅突然想到小时候的事情,她曾经和邻居家的大块头男孩子玩得很好,跟他下过棋,也一起玩过大富翁,还跟他比赛,那么后来呢?为什么没有联系了?
似乎是五年级的假期,那天,她去找他玩黑白棋,邻居家的阿姨说他和妹妹在房间里,三隅推开门,看见身穿校服的男生正把自己的妹妹按倒在地,不停地扇她耳光。
住手!别打了!三隅试着把他拉下来,然而凭借她当时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她冲向客厅,看见阿姨躺在沙发上。
「阿姨,你快去阻止他们,XX在打妹妹!」三隅说。
「挨打是因为做了该被打的事吧。」阿姨说。
「什么?」
「小澪啊,你的话可真多,哥哥教训自己的妹妹,跟你有什么关系,打几下又死不了…这孩子真是多管闲事,我的头要疼死了。」
阿姨干脆闭上眼睛,好像要睡觉。三隅又回到房间,这回他从妹妹身上下来了,改用脚踢她。
「我每次看见你都烦得很!一点用都没有!饭桶!」他还在打人。
三隅扔掉了黑白棋,抄起书架上两人曾经一起玩的国际象棋,用力砸向他,直到所有棋子支离破碎,男生才离开他妹妹。
他有点发懵,似乎不理解眼前是什么情况。三隅转身跑回家,然后才放松下来,感觉双腿无力,难过地哭了出来。
她跟妈妈讲述了全部经过,邻居家的孩子如何殴打、辱骂自己的妹妹,邻居阿姨如何放任,她最后是怎么用象棋砸他的,妈妈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说:「别人家的事情,你不要多管」
「妈妈!」
「你管了就能改变吗?」
「可是——」
「你今天只是运气好罢了」妈妈的嘴唇扭曲,「你可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
后来三隅听说,妈妈赔偿了被她摔坏的国际象棋棋盘,因为是用玉石做成的限量版,赔偿金是她那时候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长大后她有一次在回家路上看见过他,他的名字是“隼人”还是“悠真”来着,已经记不太清了,对方跟朋友在一起,高个子的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看上去善良友好,端正的五官也会让人有好感,但看上去这么普通的孩子,回家却对他妈妈和妹妹恶语相向,还会殴打妹妹,这让三隅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做坏事的人不需要得到惩罚,而出于好意,砸坏棋盘和出手打伤小西隆盛的三隅却要赔偿。
不过现在三隅的精神状态已经健康到不能再健康,哪怕再遇到这种事,她也绝不内耗,只会想要拿根棍子打碎小西的蛋蛋……
虽然妈妈让她别去管别人的闲事,虽然系统让她绑架天月时,可三隅还是决定找出其他解决方式,因为她不会按照别人的吩咐去做。
三隅闭上眼睛,街边的灯光从玻璃窗照射在脸上。
然后她将天月时的手臂放平,打开了血液灌流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