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若没有言慕在身侧,她一个人当真是不方便。
“那便这样吧。”
林寂染仍然呆坐在床边,听言慕在榻边铺他的被子。当人看不见东西之后,听力就会变得额外敏锐,她能听到言慕在塌前铺被的窸窣声,衣料摩擦的细微响动,还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百无聊赖之中,猜言慕在干嘛,倒让她稍微有了点趣味。
言慕搞定之后,又去桌子上倒了一杯水,向她走了过来。
“师尊,该吃药了。”
林寂染伸出手,几粒药丸滚入掌心。
她问:“这是季珩带来的药么?”
“是弟子的。”言慕声音中似乎带了几分不悦,“季珩的药,不知成分和药性,怕与师尊眼上敷的药产生冲突,还是不吃为好。”
林寂染“唔”了一声,将药丸一股脑塞到口中。忽然,指尖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像是有一只蝴蝶短暂驻留了片刻,紧接着一杯温水被妥帖地放在她手中。
她摸索着将抵到唇边,先是碰到了唇珠的位置,然后才将杯沿抵在唇瓣之间。
一切动作都十分缓慢,又笨拙,让她自己都觉得恼火。
“我现在一定特别可笑吧?”她问道。
林寂染的话,突然间惊醒了言慕,打断了他灼热的视线。
他仓皇挪开视线,仿佛只有不看她,才能让他变回那个端方自持的首座弟子。
“师尊多虑了。”他道。
他接过水杯,指腹不经意擦过杯沿残留的水渍,那里还带着她唇上的温度。
林寂染估算着自己的眼睛要几日才能恢复,吩咐道:“其余弟子们,便让他们原地休息几日,自由行动吧。”
言慕应道:“是。”
她面上露出几丝疲色,言慕问道:“师尊可要在床上躺一会儿?”
林寂染点头,言慕单膝跪地,为她褪下鞋。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仰视着她,她受了伤之后,仿佛褪去了所有的清冷与高傲,变成了任人摆布的样子,虽然只是表面。
他喉结微动,从旁边拿了一处话本,清了清嗓子开始诵读。
林寂染半倚在床上,蜷缩在锦被中默默地听了会儿,便觉困意上涌。
言慕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师尊?”
林寂染没反应,这个姿势极不舒服,似乎随时都要滑下去。
确认她已经熟睡后,言慕将一只手放到她颈后,小心翼翼地将她调整成一个舒适的姿势。
她的身体在自动修复,这期间大部分时间,她都会陷入沉睡。
外伤应当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唯有灵脉内伤,修复缓慢。
几缕发丝在她额前散落,他伸出手,却在触碰到的瞬间又缩了回来,转而将被角轻轻拉起。
……
“咚咚咚——”
“客人,可要热水沐浴?”
林寂染惊醒,下意识用手摸了摸眼睛,只摸到一条白绫。
原来已经到了晚上,只有晚上,店小二才会主动挨个问有没有人需要热水。
还没等林寂染说话,言慕便已代替她回答:“要,多谢。”
林寂染的确很想沐浴,白日换衣服时,她用清洁术简单清洁了一下自己,但还是想好好泡个热水澡。
可是她看不见,又只有个男弟子……
没过多久,一桶热水便端了进来,氤氲的热气很快弥漫开。
林寂染在床边犹豫了半晌,只听言慕问道:“师尊可是担忧不便?弟子扶师尊过去便是。”
她仍未说话,言慕道:“若是师尊还放心不下,弟子也覆一条白绫在眼上,师尊大可放心。”
她手中被塞入了一条白绫,和她的一样。
她对言慕的品性是一万分的放心,绝对不会怀疑他。
“我没有不放心。”她见自己解释不清楚,认命道,“你扶我过去吧。”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一步步走向浴桶,她摸到浴桶边,踏入进去。
她身上穿得很严实,温水逐渐将她的衣物全都浸湿,贴在她肌肤上。
“弟子先行回避,师尊可随时喊我。”言慕声音低沉,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确认言慕退出屏风,她才缓缓褪去湿衣。
等洗完后,她伸出手摸了摸附近的物件,衣架上除了她湿透的旧衣,和沐浴用的用品,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这才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换洗衣物还没有拿过来。
“言慕……”她难得迟疑,“没有换洗衣物。”
屏风后面离她很远的言慕似乎僵了片刻,一阵寂静,然后是衣料摩挲声。
他喉结微动,语气也有点为难:“弟子……蒙上眼睛送过来。”
林寂染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往浴桶里面沉了沉,双臂环抱在胸前,挡住自己。
明知言慕蒙上了眼睛,可还是有种会被人看到的错觉。
这大概就是心虚吧……
他蒙上眼睛,行动自然迟缓。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近到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旁边的衣架不过一步之距,衣架发出轻微的晃动声,随后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林寂染抿了抿唇,如此尴尬又狼狈的时刻,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
她伸出一只手臂,却发现自己只能够到衣架的一边,是湿衣,不是干衣。
将半个身子探出去,也没有摸到。
活了这么多年,林寂染第一次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
她扶着浴桶边缘,缓缓踏出浴桶,赤着脚在地上走了几步,终于摸到衣架附近。
刚摸到干爽的衣物,整个衣架却突然倾斜——
林寂染惊呼一声,向旁边躲了一步,但地面湿滑,脚一打滑,整个人向后栽去。
言慕闻声,下意识奔向这头,双臂稳稳接住了她。
她没管抓住的是什么,只知道是救命稻草。
混乱间,他蒙眼的白绫却被林寂染扯掉,刹那间,所有的春光都涌入他的眼睛,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烛光映在她瓷白色的肌肤上,勾勒得仿佛暖玉质地。她双眼茫然又无焦距地睁着,刚沐浴完,唇色娇嫩欲滴,脸颊血色饱满,脸上带了几分慌张无措的神情。
水珠顺着锁骨滑落,在他的衣襟上留下一点水痕,血脉霎时沸腾。
林寂染摔在了言慕的身上,他的胸膛极硬,似乎没比摔在地上要好多少。
她轻哼了一声,湿漉漉的长发在背后留下一道水痕,又顺着背部滑下去,弄得两个人都极其狼狈。
她撑在他的胸膛上支起身子,湿发垂落在他颈侧。她确认道:“你的双眼还蒙着吧?”
言慕喉结微动,沙哑道:“是……”
言慕的小臂仍紧紧环在她腰间,掌心下的肌肤细腻如玉。
林寂染微微蹙了蹙眉。
他慌忙将手放开,转而抓住一旁的白绫。他紧张地抿了抿唇,生怕她察觉出什么。
她静了半晌,道:“你呼吸很乱,是不是被我砸伤了?”
“……是有点痛。”他道。
林寂染纤细的手指在他胸膛上快速游走几下,确认没有骨折,这才放心。
浑然不觉,她好心替他检查伤的这几下,让他呼吸更乱了。
昏暗的室内,灼热的呼吸交织,四周一片狼藉,地面上全是水痕。
连还没沐浴的言慕,身上都湿一块干一块。
突然,敲门声响起。
“林长老,您在吗?”
竟是梅苒的声音。
林寂染慌了一瞬,来得真不是时候,别说屋内是现在这副状况,便是她好好地坐着,都不能让梅苒知道她有眼伤。
她怕言慕露馅,连忙趴下去,压低声音:“别出声。”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颈侧,周身萦绕着她刚沐浴完的清香,女子的身体柔软,与男子完全不同,他的指尖还残留着那股柔软光滑的触感。
他浑身僵硬,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着某种他厌恶的改变。
门外,梅苒仍敲着门。
时间异常漫长。
屋内始终无人应答。
梅苒嘀咕道:“奇怪,明明亮着灯……”
终于,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寂染重新穿戴整齐,又变回那个清冷自持的无上剑宗长老了。
二人默契的不提,就仿佛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
只是,言慕今夜的话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