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营地的篝火在风里摇晃，努力在寒冷的夜里给人孜孜不倦地提供温暖。

    矮人们席地而眠，沉沉睡去。

    卡米利亚一抬头，就看到索林站在洞穴外面的一个山坡上，眺望着孤山的方向。

    这一夜的气氛沉闷且困乏，没有了欢声笑语、音乐歌唱，众人的心头都涌上了沉重的心绪。他们一路上都在盼望着尽快到达终点，而这一天已近在眼前，他们却有些胆怯起来，因为这极有可能是一个恐怖的结局。

    洞穴之外的大地是如此荒凉，哪怕索林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是多么郁郁葱葱，但大家看到的只是荒芜的大地、无尽的焦土、漆黑折断的树桩……在这样一个萧瑟的季节里，如此的景象更显悲凉。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们，这里已经是恶龙的地盘，它肆虐过的土地。

    听到脚步声，索林回头看了一眼，是卡米利亚。

    他微微朝卡米利亚低头行了一礼，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想问你为什么不去休息。”卡米利亚说，“有精灵守着，没有危险能够靠近。”不需要索林出来警戒，他完全可以去休息。

    索林反问：“你也没有休息。”

    “我昨天睡过了，现在不困。”卡米利亚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如果还在地宫里，她会趁着这个机会练习技能、伺弄菜地，或者啃一些生涩的大部头……总之，她不会勉强自己强硬入睡。

    索林回头看了一眼营地，矮人乱七八糟睡了一地，霍比特人蜷缩在墙角酣眠，就连弓箭手巴德都环抱着双手，靠着石壁沉沉睡去。

    在场的除了精灵，就只有卡米利亚不见任何困倦之色。

    索林有时候真的很难不觉得，她在某些地方更像精灵。

    “都林之日就快到了。”索林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满，“巫师离开之前说会与我们在这里会面。”

    他失约了。

    在分离之前，巫师曾经说过，会与他们在这里汇合，然而都林之日近在眼前了，却不见巫师的一点身影。离开之前，甘道夫没有透露他的去向，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要到哪里去。是甘道夫提议的这一趟埃瑞博远征，但当孤山之行就快接近终点，巫师却没了踪迹。

    他抛却了矮人，背弃了誓言。

    或许换做从前，索林会对甘道夫的食言无比愤怒，但现在他倒是没有太过生气，只是决定在下次见到巫师的时候，他一定不会给甘道夫好脸色瞧。

    毕竟他现在的队伍比巫师在的时候还要强大，里面甚至出现了人类和精灵——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知道他去哪了。”卡米利亚说。

    “你认识甘道夫？”索林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巫师不常到这里来，卡米利亚一直呆在密林王国里，是怎么认识甘道夫的？

    更何况她甚至知道一些连矮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你手里的地图和钥匙，是我交给甘道夫的。”卡米利亚露出疑惑的眼神，“难道甘道夫没有告诉你？”

    索林咬着牙，说：“巫师的记性糟糕得就像腐烂的水果！他根本就不记得了！如果不是我在布理镇的绿龙酒馆遇到他，他恐怕已经把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他们分开之后，某一天甘道夫突然回想起这件事情来，转年在蓝色山脉再次遇到索林的时候，甘道夫这才将东西全部交给索林。

    “……原谅他吧。”卡米利亚为巫师说句公道话，“他活了太长时间了，脑子里装的东西实在太多，忘记一些也很正常。”她活着的年份比起甘道夫要短得多，但如果不是这次矮人的到来，她也早已将当年洛丝罗瑞恩的往事忘却。

    索林早就已经学会了不跟巫师计较，否则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生多少气。

    “你从我的父亲手里拿到了地图？”索林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紧张和期待，他问：“他……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阿扎努比扎之战后，瑟莱因单眼失明，腿部负伤。在第三纪元的某一天里，瑟莱因启程离开了蓝色山脉，只带上了一个矮人队伍，这只矮人队伍在经过黑森林的时候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直到后来，索林才知道，他的父亲都林矮人之王瑟莱因是被索隆的爪牙安格玛巫王抓去，送到多古尔都的要塞中。

    卡米利亚有些不忍，她不应该对索林说这样残忍的话，但她又不能不说，因为她很有可能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见过瑟莱因的人了。

    “瑟莱因被关在地牢里，奥克将他折磨得伤痕累累……我见到他时候，已经认不出他来了。”卡米利亚很难将地牢里那个有些疯癫的矮人与瑟莱因联系在一起，她当时并不知道那个矮人是瑟莱因，“抱歉，我没能将他治好，也没有将他救出来。”

    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是遇到莱戈拉斯和甘道夫，她甚至都有点自身难保。

    “不能怪你。”索林咽下嘴里的苦涩，他恩怨分明，说：“就连矮人的队伍都没能全身而退，我又怎么能够责怪你不能从奥克的巢穴里将他救出来。”卡米利亚已经帮了他很多，他怎么会让自己去苛责她没有尽力。

    要怪也只能将这笔账算到奥克的头上。

    两人都沉默了，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亲人的消逝总会让人感到悲痛，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如此。

    索林适时地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他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投到眼前的事情上，他问卡米利亚：“甘道夫去了哪里？”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连他一手主导的收复孤山之旅都顾不上了。

    “洛丝罗瑞恩。”卡米利亚说道。

    实际上，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暮星前脚刚刚回到洛丝罗瑞恩，就在那里与分别不久的甘道夫再次会面。暮星写信告诉卡米利亚，甘道夫再次要求召开圣白会议，对多古尔都发动进攻。

    出乎意料，这一次萨茹曼并未反对甘道夫的提议，大家一致同意了对多古尔都的袭击。

    “精灵的地盘……”索林皱着眉，问：“他到那里去干什么？”

    “打断索隆的进攻。”卡米利亚说道：“阿佐格一路派奥克和座狼追杀你们，索林已经知晓你们的计划，黑暗早已在暗中集结，一旦索隆对孤山发动攻击，南北同时派兵，我们将腹背受敌。”

    卡米利亚紧接着说道：“但光靠甘道夫在南方阻止多古尔都的奥克是不够的，你必须放弃原来的计划，听听我的建议。”

    索林的原本的计划是以一名恶龙没有见过的飞贼潜入孤山，找到阿肯宝石，并将它偷出来。阿肯宝石作为象征矮人王权的信物，索林可以以此集结矮人军队，杀死恶龙、夺回家园。

    但这样的计划时间太长了，甘道夫已经预感到了危险，他看到了天边聚集的黑云、盘旋的乌鸦——他们没有时间了。等索林利用阿肯宝石召集来矮人军队，只怕埃瑞博已经被奥克大军踏平。

    索林问：“什么建议？”

    “你们曾经为吉瑞安家族打造过黑箭。”

    “对。”索林点头，但他紧接着说道：“但是黑箭早已经被用完了，在史矛革进攻河谷城的时候，当时的城主想要利用风弩杀死史矛革，可是黑箭都用光了，他也没能杀死史矛革。他失败了。”黑箭非常稀有和难得，矮人打造的数量很少，而且没有人想到真的会有用上的那一天。

    “还有一支。”卡米利亚说道：“吉瑞安家族还剩下一支黑箭，被镇长以维护长湖镇治安的名义没收了。”

    索林的心刚在卡米利亚说还有一只的时候燃起希望，立刻又被卡米利亚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我把它‘拿’出来，交给了巴德。”卡米利亚认真地说道：“反正镇长也不会用，留在他手里只会暴殄天物。”

    索林……下次说话可以直接说完的。

    这样不至于让他的心情随着卡米利亚的话一上一下。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索林问。

    “不要等待矮人大军了。”卡米利亚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恶龙醒来之前，我们把它杀了。”

    只有这样，才能破灭索隆的计划，让恶龙与奥克无法形成黑暗联盟，缓解北方城邦的压力，不至于被恶龙和奥克同时夹击，难以招架。

    卡米利亚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的眼神坚定明亮，整个人褪去了温和的模样，像是出鞘的利刃，散发着惊人的锐利。

    索林被卡米利亚震撼了。

    他不知道卡米利亚是否意识到自己说了怎么样惊天动地的一番话。当年矮人和人类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史矛革，但迎来的除了失败，还是失败。

    索林现在的队伍远远比不上当年，十三个矮人、一个霍比特人，就算再加上两个精灵和两个人类，也远远不可能与恶龙抗衡。

    要杀死史矛革，这简直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你不相信我。”卡米利亚抱着手，她的语气变得冷硬，就如同她现在锐利的眼神一样锋利。

    索林沉默不语。

    而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出现的精灵走到卡米利亚身边，他坚定地与卡米利亚站在一起。

    莱戈拉斯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尤为清晰明亮。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