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名字我已经想好了。”秋鸿影站在阑干旁，见燕飞觞走近，侧首向她看去，唇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却没多少笑意。

    “我知道了。”

    燕飞觞走到他身侧，闻言微微颔首，视线落在远处，轻声说道，“今天下午我就要回京，过来向你道别。”

    “以后你还会来这边吗？”秋鸿影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飘忽没有焦点，声音缥缈。

    “为何这样问？我之前不是说过，有时间会来这边。”燕飞觞眉眼微弯，轻笑道。

    秋鸿影眼底泛起微微波光，脸上这时才多了几分生动，“我等着跟师姐的下一次见面。”

    燕飞觞闻言轻笑，眼神划过温柔，语气清悦，“不会太久的。”

    看着下方人潮涌动，街上摊贩几乎占据了道路的两边，有人脚步匆匆，也有人步态悠闲，这样的画面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芸芸众生，世间百态，不外乎如此。

    “鸿影，你会不会觉得它于你是个囚笼，将你困在这一方天地？”

    当年她因闻君谪的离开，心绪一团乱麻，连自己的心情都控制不了，更别说处理这里的事务，便将这些事交给秋鸿影，那时的她忘了问，他有没有想做的事，这些于他而言是否是负担。

    “鸿影从未这样想过，师姐不必因这种想法而对我觉得愧疚，当年是我自己说的可以代师姐打理。”秋鸿影微微侧首，看向燕飞觞，语气认真郑重。

    燕飞觞见他神色不像说谎，也没再执着，轻笑调侃道，“那便算了，我还在想，若你对这里的生活感到厌倦，便离开，去你想去的地方，这里的事交给师兄处理。”

    秋鸿影闻言不禁失笑，眉梢染上笑意，出声问道，“师兄还在京城吗？”

    “是啊。”燕飞觞眉眼微弯，含笑道，“我将我名下的产业都交给他了，反正他也没什么事，除了云游四方便是邀朋小酌。”

    “师兄是怎么肯答应师姐留下的？”秋鸿影可是知道顾无影是什么性格，不愿受束缚，总想去别处看看，不喜牵绊。

    燕飞觞自是能猜到他为何这样问，含笑道，“我答应给他两成分润。”

    “原是这样。”秋鸿影闻言了然，不过他大概能猜出当时顾无影应该是对这分成有些许怨言的，不过既然是师姐开口让他留下，他总是会同意的。

    若不是燕飞觞在京城，大概他也不会时常回到这里。

    至于为何顾无影不经常来三晋，这大抵是因为他很了解自己的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本轮不到他担心。何况，相比他，秋鸿影更想要的是燕飞觞的记挂。

    秋鸿影还记得前段时间顾无影来他这里，跟他说了燕飞觞的大致情况，还告诫他将不该有的心思给收回去，别做多余的事。

    对于他的话，秋鸿影不是不懂，可知道又如何，若是感情能随意控制，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受情所困，终生不得解脱之人了。

    “我也差不多该走了，等有时间再来看你。”燕飞觞脸上笑意清浅，含笑道。

    秋鸿影没有留她的理由，只得送她离开，“我送师姐出去。”

    下面的人见两人出现，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这两日他们能明显感觉到秋鸿影心情不好，都在躲着他，需要交到他手里的东西也是能拖就拖，实在不行也是推个人出来让他将其一并带过去。

    此时看见秋鸿影似是心情不错，都不禁暗松一口气，虽然秋鸿影平日不苟言笑，却并不会像这两日一样令人不敢靠近。

    两人走到外面，燕飞觞停下脚步，出声说道，“就到这吧，我走了。”

    秋鸿影看着燕飞觞走远的身影，眼底划过落寞，他知道，曾经的她再也回不去了。

    ......

    未时

    或许是这几日过于懈怠，燕飞觞竟有了困意，意识如水中浮萍飘忽不定，在身侧人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睫渐沉，声音变得轻软，“我睡一会。”

    云溪暮将她往自己这边靠近点，在她额间落下轻吻，眼底神色温柔，低声说道，“睡吧。”

    虽说被困意裹挟，不过燕飞觞也只是闭眼小寐，对外界还是有点感知在，不知思绪就这样沉浮了多长时间，燕飞觞感觉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眉头微颦，眼皮掀起，视线还有些模糊，手里不自觉攥着一角衣袖，迟钝的意识还没跟上来，就听见一道清冽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还没到，再睡一会。”

    燕飞觞等视线清晰了，才从他怀中起身，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温软，“不了，本就不是太困。”

    她抬手掀起车帘，看着缓慢向后退去的景色，跟离京时所见的并不一样，懒散道，“这离京城似乎还有一段距离？”

    “先不回京城，等两天再回。”云溪暮眉眼微弯，唇角笑意清浅，含笑说道。

    睡意被拂过的风吹散，燕飞觞闻言眉头轻挑，轻笑挪揄，“不回京城，那你是想带我去哪？闲云野鹤，浪迹天涯吗？”

    “若你想，也不是不行。”云溪暮眼底笑意加深，说完才解释道，“雾眠山的一处园林，紫瓯园。”

    雾眠山位于京城郊外，山势不高，刚好适合过来避暑，到了夏日比较热的那段时间，世家的人会来山中避暑，故而有几处园林在山中。

    燕飞觞听见他的话就猜到他的打算，也没再多问，转而开始想另一件事，她这几天一直在想该送什么当作生辰礼。

    天潢贵胄，簪缨世族，于他而言似乎没什么是求而不得的，故而燕飞觞将能用金银买来的东西都排除在考虑范围外，这便只剩下她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来作为生辰礼。

    云溪暮注意到她垂眸似是在纠结什么，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思绪回笼，燕飞觞自然是不会如实告诉他，脸上表情滴水不漏，唇角轻勾，“在想这紫瓯园会不会也跟空明舫一样无人问津？”

    云溪暮熟悉她的表情，她每次用这种表情来说话，都是在随口胡编，他也没拆穿，眼底浸着笑意，顺着她的话说道，“这倒不是，有时无事我会过来。”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地方，马车停了下来。

    燕飞觞走下马车，手被云溪暮拉着往里走去，进入园中，入目便是曲水茂树，廊桥亭阁，心不自觉就静下来。

    池中荷叶长得极好，如今还不到六月，故而水面并无艳色。

    云溪暮垂眸看着怀中的人，轻笑道，“可惜芙蕖还未开，等花开盛时，我再带你过来。”

    燕飞觞看着园中大部分都是池水，大概也能想象到花开时，这里是怎样一副盛景，她眉眼微弯，声音清悦道，“好。”

    在园中打理的家仆见云溪暮带着燕飞觞过来，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讶异，倒不是因为燕飞觞的出现，他们提前就被告知了此事，而是亲眼看到云溪暮真的会为燕飞觞收敛锋芒感到难以置信。

    “可要先回房睡会？”

    斑驳树影打在水廊，光影婆娑，绿意盎然，水木相映成趣，燕飞觞的思绪都清晰不少，自然也没了睡意。

    “不了，你来带我将这里的路认完吧。”

    两人进来的地方位于紫瓯园中间，那条路通往两侧，水径蜿蜒，又有树木遮挡，很难看清脚下的路通向哪里。

    便是燕飞觞注意着两侧的景色，她也没能将这里的路线拼凑起来。

    云溪暮闻言不由低笑，揽着她的肩往园中更深处走去，嗓音清冽，“走吧，有一处地方可以看见这里的全貌。”

    燕飞觞抬眸看着两人走的方向，能看见不远处有座阁楼，按位置来看，那里应该便是临近园中的边缘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人来到一处阁楼下，燕飞觞扫一眼上方的牌匾，观山楼，看它的高度，确实适合登高望远。

    登上高处，下方的景色尽收眼底，云溪暮搂过她的腰，走近一扇窗棂，附在她耳侧低声说着每一处的名字。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燕飞觞觉得耳垂发热，还有些痒，她将凌乱无关的想法压下，出声问道，“那，你平日喜欢待在哪？”

    “随心情去哪，若真要说，就是若墅堂了。”云溪暮握着她的手，往若墅堂所在的方向指了指，接着说道，“从这里出去我带你过去。”

    “嗯。”燕飞觞轻声应道，她转身往摆在桌上的琴边走去，随意拨了几下琴弦，倒是不需要校音，抬眸看向站在窗边的人，眸光如水，随口问道，“想听什么？”

    云溪暮见她兴致正高，也没走过去打扰，斜倚在窗棂，语气含笑，“《玉楼春晓》如何？”

    燕飞觞闻言微微挑眉，唇角笑意加深，悠悠说道，“是不是有些晚了？”

    这琴谱曲意是春意正浓之际，春眠方醒之时，闺中女子蓦然沉醉于楼外春光盛景之中，藏于心底的情愫被悄然勾起。而此时已经入夏，燕飞觞这才说有些晚了。

    “人间芳菲尽，山花始盛开，说是春日也无甚错处。”云溪暮眉眼染上笑意，说完顿了半刻，又接着说道，“醉于眼中风景，心曲悄然纷乱，此时这首曲子不是恰好应景？”

    燕飞觞一时语塞，垂眸看向琴弦，口是心非道，“哪里有乱了心曲？”

    云溪暮偏了偏头，见她避开视线，眼底波光潋滟，低声闷笑，“方才我还没说完，你打断我是为何？”

    日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的身影，为他冷白的皮肤增了些许暖色，燕飞觞微微愣神地看着他，她突然想到该送什么作为生辰礼了。

    他有一句话其实说错了，燕飞觞无言想着，令她沉醉的不是窗外的景，是他。

    “......想知道你会来这做什么罢了。”

    她不再去看他，垂眸撩动琴弦，琴声随之响起。

    或许，她撩动的，不止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