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风一阵又一阵,天边星子高挂,明灭不定,笼着虚虚的光,空气中仿佛漂浮透明热浪。
距离太幽墟越近,温度水涨船高,天一亮,恐怕会无处落脚。
华小满把外衫脱了,倒也不是嫌丑,的确是身上闷热。
那件过于宽大的外衫叠在一边,她仍是感觉不透气,扯开了点领口,让风灌进来。
她仰头吹了一会,浑身舒畅。
谢微云的夜视能力很好,与白天无异,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风景映在他眼底,万分清晰。
他靠在树下偏过脑袋,目光盯向一处。
漫不经心地看着华小满将不属于自己的衣衫扔到了一边,仰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宽松的领口在风中微微鼓起。
她很舒服,唇角悠悠荡起。
但不满足于此。
所以她偷偷朝他方向窥了一眼,似乎觉得他睡着了,又或者瞧不见,然后解开了腰束。
三息不到,飞速把外裙剥了。
中衣与衫裙同色,上面并无繁复的装饰,仅是一件简单直白的素衣,只是少于见她如此素雅的装扮,瞧着新鲜。
但下一瞬,她将中衣也扒了。
“……”
她旁若无人、无所忌惮,几乎光溜溜曲着膝盖坐在一边。
华小满快烫死了,在大暑时节的三伏天也没遭过这样的罪,按理说,她应该穿短袖短裤,再摇把扇子的。
这些修真人士真能忍,一天下来各个衣衫规整,领口高束,把礼法刻进了骨子里。
这点她做不到,也忍不了。
漆黑一片中忽然飘来一句话。
“其实,你穿白色也不是太丑。”
谢微云没睡着?
华小满有点意外,差点忘了旁边还有一人,不过他跟大夏天躺在热炕上一样,能睡着才怪。
“哦,是吗?”
第一次听他夸人,不免让人意外,顺着话接:“哪里不丑?”
陆言之的白袍的确比她大了一圈,无论从长度还是宽度,处处有余,她穿不出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质。
不过还挺想被人夸的。
谢微云面朝她的方向,手托下巴,扫过隆起的地方,黑眸眯了眯。
“那是芍药吗,绣工不错。”
华小满先笑了两声,伸手捞过陆言之的外袍,手指在上面抚摸,她咋不记得上面绣着花。
而且还是朵芍药。
她记得陆言之的白袍只有领口和袖间绣了几片竹叶,淡雅清新,这么大朵花能绣在何处。
好比日日相见,却忽视了一个显眼的细节,越是找不到,她越是好奇。
“花呢,我怎么没瞧见。”
十指在袍面上摸了三圈,布料起了皱,也没发现有什么名堂。
谢微云浑身上下没动一下,目光仍旧凝在某处,语气没什么起伏:“挡住了。”
华小满把衣衫推过去:“你指一下。”
谢微云没接:“好了,能看到了。”
“不是,到底在哪呀。”
华小满云里雾里,有股被戏弄的感觉,又不死心在衣衫上找,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
“你确定是芍药吗?”
谢微云看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又盯了眼娇艳盛开的雪白芍药:“嗯。”
花瓣沿着外扩的轮廓,在她身上呈现怒放的姿态,曲线柔美,向下极致收窄。
这就奇了怪了。
别说这件白衣,就是方圆百里,她也难找出半朵芍药花。
华小满睁大眼睛,四处搜寻,白衣芍药……
她左看看右瞧瞧,然后猛然勾下脑袋,在昏暗视野中看清胸脯的绣纹,面上顿时一烫。
平日她总是穿一身红裙,从外裙到中衣,因而里衣挑了件素净的白色,莲花、昙花、海棠等等,各样式一件。
今日恰逢芍药。
她忽然捡起地上衣衫,一把扔了过去,衣裙在谢微云脸上砸了下,然后滑向地面。
他不气不恼,脾气突然好得很,接住滑落的裙子,长指捏了捏,丝质布料如水柔滑。
华小满气鼓鼓,气息起伏渐大,谢微云这才偏了点视线,问她还热吗。
她当然是热,但不想回答,抢过裙子胡乱套上,脸颊浮现两团粉意,灼热重新束缚全身。
谢微云又道:“我可以帮你。”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帮别人,华小满当然不信他,一件一件把衣衫穿好,最后在腰上绑了个结。
她其实并不讲究男女大防,何况不是一件不剩,心里也没生气,只是日子过久了,脸皮反而薄了。
很奇怪,她也想不通原由。
再待在这连草地都烫屁股,华小满起身要走,手腕被拽了下,她又坐了回去,和谢微云挤在一起。
她正要抽回手,腕骨倏然生出一丝冰凉,随后这股冷意愈发浓烈,流到四肢百骸后,化为一股惬意的凉爽。
好似闷热的午后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她忽然舍不得走了,装模作样推却几下,然后心满意足放松手臂,轻轻搭在谢微云腿上。
两人默契地没有开口,肌肤相贴处的清凉仿佛一根线,将彼此连在一起。
华小满忽然感叹:“我发现,其实你人也不是很坏。”
谢微云:“这算夸奖吗。”
“当然。”
要知道之前谢微云的形象,浑身刺挠,从头到尾除了这件冰蝉衣,身上还有哪点是白的。
不过慢慢觉得,他只是看似难以相处,实际上也不是很好说话。
但也不至于是别人口中那般穷凶极恶之徒。
谢微云觉得好笑:“我有对你不好过吗。”
“没有吗。”
华小满一直记恨在心似的,掰着手指头数,具体从七曜宗讲起,控诉这一路上他的所作所为。
其实大多数没有实质性内容,主要在讲他态度问题。
谢微云一边听,指尖在她手腕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突然收紧她手腕:“你提醒了我一点,你会去七曜宗并非是要救我,本意是耀武扬威来退婚的。”
“对了,你还说让我爬也要……”
声音戛然而止,华小满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干巴巴一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谢微云拿开她的手:“倘若过不去呢。”
华小满指尖从他下唇划过,心漏跳了一拍,似自言自语,又似问对方:“怎么会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