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竹记起过往在燕京城时,不论她和霍任芙从街上带来何种新奇的吃食,霍间重总会耐心地品尝后,然后牵起嘴角说上一句“味道不错”。
沉竹看了眼霍间重已经吃了大半的糕点,靠在门前的木柱上,似笑非笑看着霍间重说道:“你还不回去吗?霍将军的公务看起来并不繁忙。”
“为了寻你,我总要找出时间来。”霍间重说着起身,走到了沉竹身边。
沉竹没有后退,抬眼看着霍间重继续说道:“霍将军寻我所为何事?”
“我以为你知晓。”霍间重不紧不慢地说道。
沉竹听后没多说些什么,垂下眼,微微地点了点头,绕开霍间重走到了她平日里常坐着的账台旁,拿出了一把短刀,刀柄朝外,递向了霍间重。
“将军今日是忘带刀了吗?我正好有一把短刀,借给将军用,只是比不上将军平日里用的刀那样锋利。”
霍间重看向沉竹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刀,随后接过,月光在在刀刃上折射出凌冽的光芒。
他高举起那把短刀,看着沉竹在这一刻将眼睛平和地闭上。
原来要杀所爱之人,是这样的感觉,只是他可是沉竹心中的人?霍间重没有确切的答案。
想象中的刺痛迟迟没有到来,倒是听到了短刀被放在账台上的声音。
沉竹睁眼,霍间重没有直视她,神情仍是先前那般平静、冷淡,让沉竹想起了她刚到霍府时的日子。
“是我考虑不周,将军身居高位,怎能滥杀无辜百姓,我自己动手便是。”
沉竹说罢就要拿起短刀。
她没想真的刺死自己,只是以血还血,她做的多少也要像样些。
霍间重看着沉竹手中的短刀靠近她的胸膛,到底还是在刀刃接触到沉竹的衣衫时,将她手中的短刀打落在地。
手中的短刀被打落沉竹并不意外,毕竟如她所料,霍间重并未拿起短刀刺向自己。
“霍将军既不是来寻仇,那是来干什么?”沉竹看着霍间重,挂起个浅浅的笑,“来买药?将军可有处方?没有处方,小店可不敢随便买药给将军。”
“来见你。”
霍间重的话让沉竹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来见我?将军是还没尝够被利刃刺穿胸膛的滋味?”
沉竹不想这样说的,可面对霍间重的直接,自己重重伪装显得十分可笑,更可笑的是,霍间重将话说出口时,她的心却实在地为之颤动。
“你非要这样说话吗?”霍间重的声音提高了些,“一口一个将军的叫着,你何时这样唤过我。”
“那便算作是个新的开始罢。”沉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做你的将军,我老实呆在这间铺子里,我们可以再没有瓜葛。”
沉竹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她以为再见到霍间重她可以心平气和地同对方边饮茶边将过往的事情说开,然后一笑而过,但实际上她远没有做好准备,她还是瞬间就被拉回到那个痛苦的雨夜,无能和痛苦再一次的从她心中走过,让她平静不下来。
于是再一次的,她说出了难听的话,她还是没办法做到自己心中想法短兵相接地作战时,飞出一支箭伤害到身边的人,或许她真的难以承受这痛,需要人来帮她一起分担。
“赋凌司的掌权人死了,你可听说了?”霍间重对着背过身去的沉竹说道。
沉竹含糊地嗯了几声,没再多说别的话。
“赋凌司没了,你活下来了,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是月光太过清澈,霍间重的声音怎听在沉竹的耳中是这样的易碎。
如霍间重所言,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可脑中有声音在一遍遍提醒着沉竹:怎能过去?怎能过去。
她到底是没法忘记一切,她忘不了她手上曾沾染到的血,也忘不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不明白,霍间重既没办法动手杀了她,为何还要来寻她。
“你到底是为何而来?”她问了出来。
“我说过了,我想见你。”霍间重的声线依旧平稳,“你觉得这个答案不够真诚?那我可以再说得详细些,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我为何会来此,还在这里等了将近三个时辰,但你方才将短刀递给我时,我发现我下不了手,说了这么些,你可明白的我来此的用意?”
沉竹明白,在他再一次重申来意时她就已经明白,她或许是想要得到一句正式的宽恕,但出现这样的想法时,她在怪罪自己太过贪心。
可转念,她又有什么过错要被困在这痛苦的泥沼之中,她只是平庸又的确走投无路。
沉竹转过身来,将头偏到一边去,错开霍间重看着自己的眼神,尽力冷静地说道:“天色确是不早了,你既已把想说的话说完,便离去吧,从沙坝的路不好走,夜里会有些危险。”
“我打算在从沙坝住下,明日再考虑是否要离去。”霍间重很快地接着沉竹的话说道。
“你可找好了住处?”
霍间重不语。
“这里倒也可以让你睡一个晚上,门我会锁好,你不必担忧,只是夜里会有些凉。”
“我记得,你我尚未签下和离书。”
沉竹知晓霍间重话里的意思,回答道:“我家不行,我家里有人。”
“有人?”霍间重皱了下眉,语气明显的冷了几分。
沉竹没有在找借口搪塞霍间重,她家中的确有人,阿然出来从沙坝,一时找不到住处,沉竹便让她先借住到自己家中。
“我和一个你不认识的女子在合住。”沉竹简单解释了一下,“库房里倒还有张草席,我帮你拿出来。”
“不必了。”霍间重拉住她,“我去外面找间客栈住。”
是啊,她怎么忘了,还有客栈这个选项,从沙坝的客栈向来空空如也,沉竹每次路过时都在疑惑客栈的老板是何许人也,能让看上去完全不盈利的客栈开了这么久。
尽管还有诸多疑问没有解决,可这个夜晚终是过去。
临走前,霍间重从后面抱住了刚锁好永顺堂的大门,正整理着手中钥匙的沉竹。
“能再见到你,我很庆幸。”
霍间重的声音和月光一样轻,却让沉竹归家的一路上都在回想。
打开家门,阿然不知为何醒了,脸上沾着水珠,像是刚拿水清洗了脸庞。
“你怎的醒了?”沉竹本以为,按照阿然靠在自己身上的那般醉醺醺的样子,怎么也会一觉睡到次日天明。
“我做了个梦,便醒了。”阿然说着,用架子上挂着的麻布,擦干了脸上的水珠,“你去哪儿了。”
“我去永顺堂那处转了转,看看老张将铺子的门锁好没有。”
“你见到那位霍将军了?”阿然狐疑地看了半天沉竹的神色问道。
“你怎这样想?”沉竹颇为好奇地向阿然问道。
“我不过随便一猜。”阿然耸耸肩说道,“你看上去和在农户家中时不一样,轻松了不少。”
在农户家中时,并非只有阿然一人饮酒,沉竹也喝了酒,不过喝的很少,喝酒时也不像阿然那般和农户们有来有往,只坐在一旁默默地笑着,然后将自己面前的一小盏酒慢慢地喝完。
“我的确见到了霍间重。”沉竹坦然说道,“他今日到永安堂时,你我正在草药田中跟着老朱叔辨认草药。”
“那他等了你很久。”阿然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那他见到你时,可想要杀了你?”
“我亲手把刀递到了他手中,他没有动手。”
“你手中可有他的把柄?”阿然接着问道。
沉竹听后细细思索了一番后,摇摇头回答道:“没有。”
“那他可知道你手下留情?”
“应当是不知晓的。”沉竹说完后停顿了半晌,她想到了自己淋着雨拿着匕首敲响霍任芙房门时的情形,又说道,“或许也知晓。”
见沉竹不确定阿然便没接着问下去。
“那他大抵心中还记挂着你。”阿然肯定地说道,“这很难得,若是有人杀我未遂,再见面时,我定会杀了那人。”
“我也会杀了那人。”沉竹说这话时,不像阿然那般肯定。
“不过,他既能活着,想来你当初的刺杀并不成功。”
阿然见过沉竹拿着匕首的样子,握刀的手很稳,是瞄准了就不会出错的程度。
“我当初的确心软,未能刺中他的要害。”沉竹坦诚地同阿然说道。
“难怪你在那村落中会流泪,原来是知晓自己生死未卜,只能听天由命,这样的情况,换我大抵也会流泪的。”阿然笑着说道。
沉竹听完阿然的话也笑了出来,她已不记得那日在村落中是为何流泪,兴许也有阿然说的这个原因罢。
“那你现下如何作想?你今后是何打算?可是要随他再次回到燕京城?”阿然紧接着问道。
“今后的事,我也不知道,眼下我不打算离开从沙坝,永顺堂开张了没多久。”
“那便好,我还能在你这里多呆些时日。”
阿然说罢,再一次地在床上躺好,盖上被褥。
“你安心呆着就是,就算我有了别的打算,老张和蔷儿他们也会照顾你的。”
“我知晓,但我总不能在这里呆太久,若是我想走,却无法当面同你告别,我会很难过的。”
沉竹听后笑了笑,她听出阿然是在揶揄自己当初只留了封信便走的事。
洗漱过后,沉竹吹灭了床头的烛火,整间屋子陷入了黑暗。
“沉竹,你同我说了这么多,你可对我有些好奇?”阿然在黑暗中忽地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