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走访了好几家,都没有什么新的线索,时媱有了其他想法。老乞丐也有了别的的盘算,他估摸着这两个女子,就快走不动了,顺势卖个人情,提议明天再继续,然后跑路。
可惜他全然低估了她们的耐力,就那么哼哧哼哧的走了快三个时辰,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浑身是汗。
他瘫倒在墙边,干枯的手指,有气无力的指着对面的商铺:“这里就是最后一家了,再有就没了。我可提前说好,还不是,让我带你们找其他的,得加钱,至少五两银子。行了,剩下的钱赶紧给我,累死我了。”
程思嘉将钱袋一抛:“拿去。”
老乞丐喜滋滋的收下,盘腿坐地,仔细的数着银钱,计较着一会儿去哪里买下酒菜,好好撮一顿,犒赏犒赏自己的这双老腿。
见她们不急着进去,意味深长的说道:“也不知道你们找什么,但这牧记绸庄,可有的聊。听不听?”
左右都没什么线索,时媱看时间来得及,点点头:“条件呢。”
“丫头,够上道!”老乞丐嘬了下牙花子,“也没什么,老头子我也不贪,一会儿你们进去,帮我买个好看的荷包。”
时媱诧异的挑了挑眉,也不问给谁,直接道:“行,您说吧。”
“不用我讲明,你们也能看出来,这牡记绸庄以卖丝绸出名。但最开始的时候,这铺子里,只卖些棉布、麻布,不值什么钱,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去几张布,勉强维持生计。”
“你说咱穷苦人家,哪舍得买新布,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老牧头,也就是这家店前头的老板,折腾了半辈子也没挣几个钱,直到他儿子继承了这家店,娶了个新妇,才好起来,成了现在的样子。”
但要归功于这个儿子?
纯招笑。
这牡家这位公子没什么本事,说他会养蚕织布,有本事干这些,那就是扯淡。他资质平平,打小就是个没主见的人,他爹自己都愁,说独子是个心善的,做不成商贾,让他继承家业,迟早赔个底儿掉。
做商贾的,要的就是狠。
他这样子的,不如去做个书生。老牧头便花钱请夫子,托人把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送进书院读书去,给他铺新的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又或许是太耗费心力,早早就去了,没等到这个儿子功成名就的那天。
老牡头去世头两年,牡大少爷几乎干不下去,甚至连伙计的工钱都发不出来,直到娶了个媳妇——不知从哪里认识的女人。
她那媳妇,厉害得很,会养蚕、会织布,还会经商之道。
夫妻二人卖出了一匹又一匹精美、舒适的丝绸,赚了钱,才好起来。不过倒是也对得起他爹给他起的名字——牡天泽。
承天恩泽,老天给他许了个好妻子,怎么不算是恩泽呢。
老乞丐语句微顿,见没人接话,故作夸张的咳嗽两声:“好多人觉着,是这新妇厉害,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里面有古怪。可不是我老头子嫉妒人家,确实是怪。”
“怎么个怪法。”
时媱适时捧哏。
老乞丐不答反问:“姑娘从北边过来吧,可去过南边都城?”
“还未。”
“老头子我去过,不仅去过,还住了很长时间。把南来北往的景色看了个遍,也算是见多识广。丝绸这东西,是蚕丝制成的。南边那些贵人,都穿,说凉快,卖得贵着呢。”
“那怎么了,与牡家有什么关系。”程思嘉没了耐心。
“关系可大了。”老乞丐一脸不认同,“这蚕娇气极了,比小孩子都难伺候。热了干了,冷了冻了,都不行,稍有不慎就死咯,哪还等得到它吐丝结蚕。更不要说取下来制成布匹!”
“确实,郢城不算湿润,到了晚上也还是冷的。”时媱话锋一转,“或许是人家想了办法解决。”
“姑娘,老天爷可是你想办法就能对付得了的?地里的庄稼尚有收成的多少,偏偏他家的布,年年不减反增,岂不怪?老头子我可不信什么巧手回春。”他没好气的反驳。
北地就没几棵长得好的桑树!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觉得,这牡家主母,是妖。”老乞丐压低声音,言之凿凿道。一双凹进去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时、程二人,透着几分邪性。
程思嘉大惊:“你这话,可有证据,可曾跟镇妖司的人上报过。”
“我跟他们说这做什么!”老乞丐莫名奇妙,“人家又没做坏事,我为何要报官,还叫那些伏察过来抓。”
“那你和我们说这些做什么。”
“嘿,你这女娃娃,行,是我多嘴。”他不忿的站起身,“荷包我不要了,走走走,真是浪费口舌。”
时媱笑着阻拦:“是我们沉不住气,想来,您话还没说完吧。这样,为了表示歉意,我给您挑个好看的香囊,就丝绸做的,怎么样?”
掂量了好半晌,老乞丐重新蹲了下来,半信半疑道:“这可是你说的,他家丝绸现在可不便宜。”
“是,我说的。”时媱点点头。
“行,那老头子我继续说下去。”他将头看向牡记绸庄,“这对夫妻,成婚差不多六七年的时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可这个肚子,迟迟没动静。男人嘛,有钱没钱的,也咽不下这口气,转头就纳了个小的,那妾也争气,揣了个男娃娃,如今算算,也有五岁了。就是这个生意,越做越差,怕是要不行了。”
时媱嗤笑,怕不是纳了个小的,再揣的娃娃,而是揣了娃娃,才纳了个小的。
“所以呢,您觉得这‘妖怪主母’不高兴了,便不再给牡家助力了。说起来,你刚才说‘现在不便宜’,是之前很便宜?因为做的布匹多?”
老乞丐点点头:“听说她病了,快死了,我想着是妖法使多了,没办法再好好养蚕、织布了。自打她病了,不再往常胜县的庄子上去,那桑树枯的枯,死的死,更不要说那娇气的不行的蚕。丝绸也没人织得像她一样好,只能将剩下的越卖越贵。”
时媱了然的点点头,认同道:“那你说她是妖,倒也无可厚非。”接着问:“可还有其他的?”
“没了。”老乞丐硬邦邦的回答。
“行,那您在这儿等我们,等买了荷包,便给您。”时媱松松肩膀,温和的说,“可有喜欢的颜色,或者样式,等会儿我去挑挑。”
老乞丐眉目复杂,见她真的认真对待自己的请求,道:“都行,紫色的更好,没有买什么都行,有就行。”
眼见他们要走,突然问:“我想知道,你们最开始问那门卒,说找人,找孩子,可是真的。”
时媱一惊,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听了进去。她本想着,自己已经足够小声,还挑了个周遭没人的时机询问。
想了想,回答:“是真的,那三个孩子不见了,说是被人带进了城里。”
“那你们一定得找到,没了爹娘的孩子,苦哇。”老乞丐语气沉沉,解释,“我之所以和你们说那么多,其实是因为,我那天瞧见了牡氏车行出城。若真丢了孩子……算了。”
他停住自己的话,那些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自己胡乱猜测的,也不能平白冤枉了人家。
“您先说说呢?若怀疑错了也没关系,又没报官,也没给他们造成什么麻烦,孩子的命最重要。”
“也是,那我就说吧。昨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城门才开,我瞧见牡记绸庄的车夫拉着批货,朝外走,但这并不寻常,牡家的布,多是往南走,少有往北走的,更不要说那么多货箱。即便是去仓库取,那也是要去常胜县的老宅。”
那时他买好吃食路过,虽疑惑,倒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晚间,城门几乎关闭的时候,他们又拉着车回来了。货还是那些货,但瞧着没增也没减,还是那些。
他觉着奇怪,这才记了起来。
“可记得随行的人都有谁?”
“没别人,还是那个赶车的。所以我才……才没直着和你们讲。”
正聊着,有辆装满木箱的车,缓缓在牡记绸庄的幌子下停稳。
车上的人只是吆喝了一声,店里的伙计就拥了上来,帮着卸货。“这两箱,都给我轻拿轻放。”半条腿架在车板上的男子,毫不客气的指挥着。
“这位是——”时媱看向老乞丐。
“他就是我和你说,见着的那位车夫,姓乔,旁人唤他乔二。”老乞丐摇头晃脑,“你瞧他颐指气使的,好像主人家一般,是因为他姐姐。”
“牡夫人?不是说她是妖。”
“是啊,所以哪能啊。”老乞丐哼哼着,“这位是乔夫人的弟弟,那位天泽少爷的小舅子。这俩姐弟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老牡头泉下有知。”
他幸灾乐祸的笑了两下。
“您和这位‘老木头’,是相识的人吗?”程思嘉不禁问,“一直老木头,老木头的叫人家。”
老乞丐不答,板着脸:“行了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信不信的随你们,只要你们把荷包给我买了就行。”
“行。”时媱点点头,抬步向牡记绸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