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一个人是谁究竟依赖于什么呢？

    面容？性格？记忆？

    又或者是灵魂？

    艾德琳曾经一次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当她因记忆冲突、因身份认同的困惑，流浪在草原上时，她会躺在星空下，想着无数个年幼时听母亲讲过的故事。

    她记得有一夜已经很迟了，她躺在母亲的身边，渴求地说着，“妈妈，能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妈妈只说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那时候，艾德琳还不能够理解，为什么成年人总是身处疲倦之中。

    但她记得，那天以后，自己便再也没有让母亲讲过睡前故事。

    她同布莱恩坐在楼下的车里，布莱恩心烦意乱地抽着烟。

    布莱恩问她，“你说要找个单独的地方同我理论，现在为什么又不说话？”

    艾德琳看着二楼亮起来的灯，莱拉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同布莱恩说，“我在想，该怎么同莱拉解释。如果她是个普通的孩子，她一定在害怕。可莱拉，莱拉一定在想，我是怎么赢过你的。她一定在想，要不要再抓一只小老鼠放在你的门口。”

    布莱恩冷哼一声，他毫无礼貌地把快要熄灭的烟头扔在窗外，“我就知道是这个小魔女干的。”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在意你的工作，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布莱恩，你就当我有着疯狂的、不可以被你理解的保护欲吧。”艾德琳叹了口气，最终发动了汽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

    车辆停在了南区，艾德琳却没有下车，她指着一个地方说，“我降临在这里，遇见了菲奥娜。然后，有了后来的一切。”

    紧接着，她把车开到了米尔科维奇家门口，这里的脏乱连夜色都掩藏不住，她指着门廊说，“我拿着一个棒球棍，把他们揍了一顿。”

    再然后，她把车停在了当初伊恩打工的杂货店，“伊恩会给我带彩虹糖，我并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在这里林律师接上了我。我发现，原来你给我留下了很多的东西。”

    最后，艾德琳将车停在了自由大道，她终于停了下来。

    这一路上，她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所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说给了布莱恩听。

    布莱恩越来越沉默，他看着混杂光亮里的匆匆行人。他忽然在想，这里的人又有几个知道自己真正是谁呢？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问艾德琳，“为什么来这里？”

    “你好啊，布莱恩·肯尼先生。”艾德琳却是伸出了手，她的嗓音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而变得沙哑，“布莱恩是一个很好的名字，我最好的朋友也叫布莱恩。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他见证了我的一部分存在，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但是，最重要的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布莱恩·肯尼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布莱恩并没有去握住那只手，他打开车门，随后又抽起了一支烟。

    外面的声音很是嘈杂，隔着车玻璃，艾德琳听得不是很清楚。布莱恩似乎在说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终于，他走到另一侧，拉开驾驶室的车门，“走吧，今天你买单。”

    他握住艾德琳的手，不再去计较这一场争论谁输谁赢，没有答案的。

    他抱怨着，“你又一次破坏了我的夜生活，还有，别哭丧着脸，如果你需要一场悼念仪式的话，我保证，今天可以有足够的酒精。”

    ***

    放纵是一个自由落体的过程，布莱恩觉得艾德琳过于紧绷，他说，“要多少杯酒下肚，你才能够明白，你只是理智地过着毫无道理的生活？”

    对于布莱恩端来的酒，艾德琳毫不犹豫地一杯接着一杯，一饮而尽，她回答，“那么在你看来，你是毫无道理地过着理智的生活？”

    “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两个疯子，都是建立在我这个可怜人无私贡献上肆意妄为的疯子。”麦克担忧地看着两个人，他已经数不清这两个人究竟喝下多少酒。他隐约记得，有谁同他提过，艾德琳的酒量不佳，酒品似乎更是不佳。

    他习惯了给布莱恩收拾烂摊子收尾断后，可艾德琳呢？这是他的知识盲区。

    他守在卫生间的门口，天知道在这个地方找到一个勉强给她用的厕所有多困难。等她出来后，麦克终于忍不住问，“你究竟怎么了，买醉是需要理由的，尤其是你这样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人，你最好有一个特别的理由。”

    “你真是可爱。”艾德琳把手上的水擦在麦克的衣服上，“你就当我在悼念。”

    麦克不会明白艾德琳在悼念什么，他甚至无法在艾德琳的眼睛里看到悲伤。但很快，他用另一种方式重新在艾德琳的身上找到了好感，因为喝多了而胡言乱语的艾德琳，似乎对于超级英雄漫画有着独特的见解，她甚至拉着麦克的手对他说，“走吧，趁着天还没亮，我带你去哥谭，我们去找蝙蝠侠，我们去接他下班。”

    ***

    自由落体总是要落地的，麦克开着车送布莱恩和艾德琳回去。

    停在一个路口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后排的两个人。

    他想，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他们封闭枯燥的生活里，需要这般霸道的破坏者。

    他想，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去艾德琳的家里做客，不是那种路过布莱恩家时的顺便，是带着母亲亲手做的蛋糕，换上得体的衣服，又或者带着自己正式的约会对象。

    他想，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他所见过最不可理喻的人竟是如此的安静，如此——

    猛烈的撞击就是此刻发生的，只一下麦克便觉得耳朵里放了一只不肯停下的口哨，太尖锐。

    ***

    如今，艾德琳也沦落成坐在车里不敢回家的人。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

    她没有坐在车里，她坐在急诊室外，用一块纱布象征性地捂着额头，对赶来的科林说，“我真没事，真不用检查，我保证。”

    在回去的路上，一辆车突然从后面撞了上来，灯光黑暗又没有监控，再加上艾德琳隐隐地知道会是谁，便配合着警方含糊地录完口供。

    她赶在麦克手足无措要昭告全世界之前，给科林打去了电话，是啊，她可不敢让那一屋子的人知道，自己同布莱恩买醉回来的路上出了小事故。

    科林对于每次深更半夜被叫醒处理这样的事情是深恶痛绝，他一边忙着给麦克和布莱恩安排检查，一边怨念十足的提醒酒要醒得差不多的艾德琳，“你知道，这事情瞒不住。”

    艾德琳无奈地捂着眼睛，她那份严于律己的形象轰然崩塌。而且，她手机上的确有许多条信息等着回复。

    惆怅中，她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看起来，你需要一点帮助。”

    艾德琳睁开眼睛，面前的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极为斯文。艾德琳从记忆里拉出这个人，“是你？佩德罗？”

    “没想到你真记得我的名字，你确定不需要任何检查吗？陈小姐。”佩德罗示意艾德琳拿开纱布，发现的确没有明显外伤后松了口气。当然，他不会去忽视对方周身的酒气。他想，看来恰当的相遇，总是要在对方喝多了的情况下。

    “不了。”艾德琳接过确认书，签好字后递给佩德罗·默拉克，“你不是在纽约吗？”

    “或许是因为纽约属于另一位默拉克大夫。”佩德罗坐在艾德琳的身边，“你的两位朋友没有什么大问题，轻微的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但是因为他们摄入了大量的酒精，我们不能用药。”

    “很疼？”

    “要去听一听吗？”

    “想想就足够解气了。”

    “我——我去忙了。”

    佩德罗在两个人陷入尴尬的沉默前选择离开，只是没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他递给艾德琳一张名片，“我刚来这家医院，名片还没来得及重新做，但是，上面的电话——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

    科林忙前忙后，最终在天亮前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一张椅子上。

    刚坐下，一杯温热的拿铁就送了过来。

    他摆了摆手，“陈小姐，现在不是工作时间，现在到早上八点，我不想同你说话。”

    艾德琳理亏在前，她想着科林已经如此态度，那么家里等着自己的一群人又该是什么反应。她给布鲁斯·班纳博士打去电话，“博士，你今天回家了吗？”

    电话那头的班纳博士却先叹了口气，“艾德琳，我们在来医院的路上。曼迪给我打了电话，她说——艾德琳，你见到曼迪了吗？”

    她站起身，看过在附近的每一张脸，终于——

    “你终于有时间见到我了？”曼迪的脸藏在口罩下，只有一双太适合呈现愤怒的眼睛。

    三年的时间里，曼迪不再拥有五颜六色挑染的头发，不再穿着紧紧包裹身体曲线的衣服，甚至连指甲都修剪平整。

    只一眼，艾德琳便知道，曼迪有真正的好好地坚持着最初的选择。她想成为一名护士，现在，她的确站在这间医院里，哪怕只是实习护士。

    但第二眼，艾德琳也知道，那份独属于米尔科维奇家族的执拗，注定要成为她解不开的难题。

    “喏，我可没有什么名片。”曼迪语气嘲讽，她随手递来一张纸，“我去忙了，电话地址在上面。对了，别喝那么多的酒，太难闻了。”

    曼迪转身离去，这一个月，她恰好在这里实习。今天，她恰好值晚班。

    然后，她恰好听见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这很不应该。

    她转过身，看着三年未见的人。

    然后，她又一次听见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这太不应该了，她曼迪·米尔科维奇早就没有眼泪了，“真是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