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山间的气温总是要低一些,循着台阶向上走,身侧的夏意被郁郁葱葱的草木融解,化作沙沙的风声,你看了看路牌指引的方向,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这附近有座神社吗?你倒是第一次知道。
……啊,看到了!
垂头丧气的少年,以及正在和他说着些什么的女孩。
“榆井同学,爱子——”你朝着坐在鸟居前的台阶上的两人喊道。
听到你的声音,榆井猛然抬头,看向你的目光有些慌乱和惭愧。
少年似乎还想要继续低头,但被你用眼神制止了,因为在对视中避开视线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在快步走向鸟居的过程里,你始终注视着他。
与榆井的反应不同,爱子则是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地向你打了个招呼:“你来啦!嗯?话说你带的东西看起来还挺多的嘛……”
你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不都是因为她,打断了你本来在做的事情。
不久之前,你在家中用那柄美工刀打开了神秘的文件袋。由于心中早已有所猜测,因此在发现里面放着一本非常眼熟的便签本时,你的心情居然出奇的平静。
嗯,是梦里见到过的备忘录呢。
……打开看看好了,看看你给自己留下了什么话,看看你到底“不要忘记”什么。
你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翻备忘录,紧接着身旁的手机突然唱起了歌,吓得你打了一个激灵,猛然收回了手。
打来电话的人正是爱子,她说她和榆井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因为她暂时不能离开,所以希望你能够带些应急处理的物品过来帮忙。
唔,限时双倍奖励任务啊。
在解开主线谜语和完成限时任务之间,你果断选择后者——
开什么玩笑呢,主线随时都能开,限时可是机会难得。
不要小看玩家与数值的羁绊啊!
于是你迅速地整理了一些必需品,然后在装袋出门前,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你伸出手,将那本便签也塞入了帆布袋中。
“这是打架了吗?”你一边询问爱子,一边拆开一枚冷敷贴,递给榆井,让他先冷敷一下脸上的淤青。
“抱歉……”榆井沮丧的声音响了起来,“都怪我太弱了。”
你:?
哎呀,小狗耳朵耷拉下来啦。
“榆井!”爱子不高兴地说道,“我刚才不是都跟你讲过了嘛,男子汉大丈夫,这话听起来太窝囊了。”
“……但这就是事实,是不能逃避的。”贴着冷敷贴的榆井看起来很黯然,他嘟囔道,“如果刚才是樱哥或者苏枋同学在这里,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爱子还要说点什么,你连忙拉了她一把,对她摇了摇头。
“好吧,我是拿他没辙啦。”她后退了几步,一副“交给你了”的模样。
137.
你坐到了和榆井同一层的台阶上。
“榆井同学。”你唤他。
“……”
嗯嗯,不说话,是不在家吗?
“……在的。”榆井小声地说道,飞快地看了你一眼,“对不起,让你为我跑来一趟,打扰到你本来正在做的事情了吧?”他本来不想让你过来的,或者喊其他同学过来也可以,是爱子的行动速度过快,他没来得及阻拦。
“确实打扰到了。”你说。
少年僵了一瞬,大概是没想到你会说得这么直白。
然而你歪了歪头:“但那又怎么样呢?”
什、什么?榆井有些茫然地看着你。
“意思就是,没有因为被你打扰而不高兴。”你从袋子里取出一盒饮料,熟练地插好吸管,然后伸手递给他,“喏,补充一下能量,顺便讲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榆井眨了眨眼睛。
在他这里浪费时间真的好吗?
“嗯……”他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原来榆井听说这里会有萤火虫出没,于是特意背了相机,想要等到晚上进行拍摄,结果遇到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爱子,而且情况非常不妙——她被两个看起来就很可怕的人一前一后地给堵住了。
事态紧急,榆井来不及多想,连忙冲了过去,表示他跟爱子是一起过来的,问这两个人找她有什么事。当然,在过去后他就立刻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冲过去,而是后悔他没有先发送位置向大家求助。
因为对方看起来比他高大许多,这是先天性的优势。即使他已经跟着苏枋同学学了一些打架的技巧,恐怕也很难同时对付两个人。
自顾不暇的他,该如何保护别人呢?
果不其然,在榆井应对其中一人时,另一个人立刻去拉扯爱子,而在他被分散了注意力,想要回身的时候,身后的人的拳头又迎了上来……他被迫抱着头蹲下,被两个人一起按着打了好几拳,最后还是在爱子的帮助下,才成功逼退了那两人。
“唉,我一定是因为总是待在樱哥他们身边,把他们的实力当成了自己的,这才做出了这样错误的判断,还险些连累爱子小姐。”榆井气馁地说道,“我还有很多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不能因为自己已经做到的事情就飘飘然起来。”
即使他挡在爱子面前的做法已经称得上是勇敢,像是英雄会做的事情,但英雄会颤抖吗?会说话有些磕碰和慌乱吗?
果然是他太逊了吧。
爱子无奈地说道:“我已经跟榆井说过了,他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他过来,我都没机会拿出工具,但他还是很自责。”
……这样啊。
榆井背负着的温柔有点太重了,他过于善良。即使是责任不在于他,他也会道歉和反思,会真情实感地感到痛苦。
“抱歉,让你听了一些软弱的话。”少年怏怏地说道,“是我不够可靠。”
你托着脸看他。
虽然你是很想称赞他的温柔,但就算你这么说,他也只会苦笑着表示,温柔没办法成为实力的一部分,他就是实力不足什么的。
而且榆井和寻常沮丧的人不一样,他有着自己的目标,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没有逃避,他只是在过度反省。
“但这样也很好。”你说。
138.
“诶?”榆井惊讶地看向你。
因为逃避才是常态。
没有人会愿意承认自己的不足,能够坦率地说出自己不够强,其实也是一种强大(而且还挺可爱的)……这比装模作样的,自吹自擂的,不肯面对的人要好很多。
“榆井同学,只用做你自己就已经很好了。”你轻声道。
即使榆井成了像樱或者苏枋那样的,在他心底非常可靠的人,你想,他也仍旧会在面对那样的场景时颤抖。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因为他拥有一颗非常柔软的心。
何况,他已经很可靠了。
“……我吗?真的吗?”榆井捏紧了手里的空饮料盒。
与上次不同,上次他至少陪你一起在屋檐下听了一会雨,而这次的他只展示了自己的脆弱,他脸上的淤青就是他不可靠的证明。
那么,他可以坦然地接受你的善意吗?
真的可以吗?
“你这样说,我会以为……”少年喃喃地说道。
以为什么?你看向他。
……会以为他在你眼里,和樱哥与苏枋同学一样,都是耀眼的。
当、当然,这只是他在胡思乱想啊哈哈,对不起,他明明都说了那些话,居然还拥有这样的想法,简直像是向你索要夸奖一样,真是太得寸进尺了——
“诶?”你眨了眨眼睛,“什么嘛,原来上次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吗?”
什么话……什么?
榆井呆呆地看着你。
“就是耀眼啊。”你认真地说道。
在上次的那个雨天,你就已经觉得榆井在散发光芒了。他有着会为了别人而努力的心,这样的他,既耀眼,又可爱。
“……”
榆井捂住了脸。
呜哇!!他的脸上现在有着医用冷敷贴无法冰敷下去的热度,心情就像是被一块巨大的蛋糕砸中然后被包裹在其中那样,头晕目眩,小鹿乱撞。他很想笑,又不敢笑……不只是因为你给予了他肯定和鼓励,也不只因为你夸他可爱,更因为,因为——
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转成了螺旋桨吧。
……因为你给予的,美味的奖励。
“真是罪恶的女人啊。”爱子摇头道,“三两句话就把人家变成了冒烟的蒸汽机。”
你:?
好了,榆井的问题解决了,那么爱子呢,她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她又是用什么工具把那两个坏人给吓走的呢?
你看了一眼限时任务的进度条,询问爱子。
“哦,这个啊,我恰好带了一把电锯。”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是可以恰好带着的东西吗?是时候对跟你一起打工的小伙伴刮目相看了。
爱子说,她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棵树。
在十年前,她刚读小学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个女孩,对方帮助了她许多,她们成了好朋友。好朋友很喜欢广阔的大海,爱子就说,那我们以后要常去海边玩,因为小镇距离海边并不算远,这个愿望不难实现。
“那爱子喜欢什么呢?”好朋友问她。
“诶,为什么问我?”爱子疑惑道。
“因为爱子喜欢的地方,我们也要去呀。”
139.
那时候的爱子刚看过一部讲北海道的电影,她喜欢一望无际的大雪,喜欢那里的巧克力。但北海道对小孩子来说好远好远,于是好朋友带着她找到一棵四照花树。四照花的苞片是白色的,近看时候像蝴蝶,远看洁白如玉,团团簇簇,非常美丽。
“其实我觉得它不是很像雪。”爱子的语气听起来充满了怀念,也有几分怅然,“但对于我来说,那或许比北海道的雪更重要。”
年幼的二人在一棵树上刻字,写下了她们的约定,然而——
你恍然地回头,看向漫山遍野的四照花。
在她们做出约定时,山上应该还没种下那么多花树,如今到处都是,爱子已经找不到她想要找的那棵树了。嗯,看来限时任务就是帮爱子找到那棵树……
“那个,我能问一句吗?”榆井举手说道,“爱子小姐的朋友,现在已经不在镇上了吗?”
你怔了怔,心说榆井果然心思细腻,他居然从爱子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不对,是你有所疏忽了。
既然是两个人的重要的约定,那么不应该是爱子自己来找,她的好朋友也应该在这里才对。因此,虽然榆井问得隐晦,但你隐约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莫非爱子的好朋友,已经……
“你们想什么呢?”爱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只是去国外读书啦,所以才是我自己来找。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效率肯定会更高一些。”
你和榆井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松了口气,
……呼,还好还好,只是去了国外。
你本来就是来做限时任务的,而榆井更是一个非常热心的人,于是你们非常爽快地答应了爱子,和她兵分两路。怎么说呢,拥有电锯的爱子在一定程度上确实一个人等于你们两个……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你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鸟居。
作为传说中的神域的入口,这幢划分界限的红色建筑,看起来自带一种奇异而神秘的力量,像是一旦踏入那里,就会消失在俗世中,就此神隐一样。
很微妙的感觉。
“那个,我们也该走了?”榆井走出两步,发现你没有跟上来,连忙说道。
“……”
你驱散心中的异样,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嗯,出发吧!”
话是这么说,但山上的四照花树实在太多了……
好在你们有两个人,一起说话也不算无聊,而且这种普通的花树十年来最多也就长个不到两米,而字迹也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消失,所以爱子和好友刻下字迹的地方,仍在视线所能望见之处。
“真可贵啊。”榆井感叹道。
爱子的友情深深地打动了他,以至于虽然素未谋面,他就已经佩服起她的那位朋友了。因为无论是立刻找到一棵树的行动力,还是说出“爱子喜欢的地方,我们也要去呀”这种话什么的,都简直太酷了……
他也想要有那么一个人,陪自己去做想做的事情,去想去的地方。
140.
“樱和苏枋就可以的吧,还有杉下同学。”你想了想,笑了起来,“只要你诚心诚意地邀请他们,他们是不会拒绝的,而且还会很高兴哦。”
“也是哦。”榆井露出了向往的神情,虽然稍微有点区别,但对他来说也都是值得期待的未来,“突然有点期待暑假了……”
那么话说回来,榆井想要去哪里呢?
“其实我还没想好。”少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能听起来有些像是狡辩,但对我来说,地点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起去的朋友。因为同行者才是会创造回忆的人……”
就像人们每次回想起某件事,第一时间会想起当时听到的声音一样,可能是音乐,也可能是其他的音效。很多意象总是联系在一起的。
你非常赞同榆井所说的每个字,无论是关于朋友,还是关于回忆。
就像你在刚才听到爱子提到大海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到了海螺,然后想到你和好友一起听过的海鸥的叫声一样。
“……嗯嗯。”榆井点头,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这才试探地问道,“那么,你想去哪里呢?也是像北海道那样的,很远的地方吗?”
你微微一怔。
这个嘛,其实你也没有想好哦?
“诶——太狡猾了,这不是我刚才说过的话嘛。”榆井说道。
哼哼,怎么能轻易被套话呢!
你们就这样说笑着,沿着道路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那棵花树。被打扰的雀鸟扑棱棱地飞起来,好像不太理解人类正在忙于什么,为什么连做苦力事都能够笑眯眯的呢?
榆井也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这样一棵树一棵树地找,难免有点傻乎乎的。
但是,他身旁还有你。
“更重要的是同行者”……
即使以后他想起来自己今日的狼狈,应该也会是笑着的吧。
这么说来,在爱子小姐决定联系你的时候,他到底是没来得及阻拦,还是不想阻拦呢?
少年心下一惊。
不不不,他肯定是不想你来的,就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愿意让你看到他惨兮兮的模样啊。然而心中又有另一道声音在说,不是的,他真的希望你来……
因为如果他没有挨打,没有这样丢盔卸甲,他就没有合理的借口跟你在这里相遇,然后得到你给予他的力量了。
你是那样的美好,想要跟你在私底下独处的人绝非只有他一个。
虽然他是个坦率的人,但果然也做不到事事都坦率……
啊啊,真糟糕,下次绝对不要再靠卖惨了啊,榆井秋彦!!请务必变得更可靠一些——
或许是因为在胡思乱想,榆井的视线也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而这样毫无规律的目光,在不断地,悄悄地,从你那里转移了一次又一次时,他忽然瞥见了什么。
“那里……是不是刻着字?”
“诶?”
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惊讶地看到了稚嫩的刻痕。
「说好了哦,就像花语那样,我们永远是朋友……」
花语吗?你记得四照花的花语是……
恒久的思念。
就这样看了良久,久到榆井已经联系了爱子,同你说话时,你才如梦方醒。
“突然觉得,无论去哪里,好像都不远。”榆井说道,他拍下了树上的字迹。
为什么这么说?
“只要是人的心灵能抵达的地方,都不算远吧。”少年笑了笑,仰着头看树上的花,“无论是时间,还是距离……”
风声再次沙沙地响起,阳光透过花木缝隙照下来,花枝摇摇晃晃,而你心中也微微一动。
“有机会的话,要一起去海边玩吗?”你忽然说道。
“诶,我吗?还是说叫上其他人一起……”
“都可以呀。”你抿唇一笑,“反正又不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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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5
榆井说得没错,才是傍晚时分,山间就已经有萤火虫飞舞了。
少年今晚并没有留下来拍摄,反倒是与他分开之后的你,再次走到了鸟居面前——你深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了那个便签本。
“……”
凭借直觉,你将便笺本翻到了某一页。
眼前突然弹出了一个界面。
【玩家是否需要立刻进入“隐藏剧情”?】
……说起来,明天还有等待了许久的艺术展活动要参加呢。
那么,就先在此存档吧,之后再读档也不迟。
你深深地看了一眼神秘的鸟居,然后转身走向了向下的台阶。
手中的便笺本的纸页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向后翻完后,又吹回了之前的那一页。
“不要忘记吗……”你低语了一句,若有所思地看向天边的圆月。
梶莲。
你在心中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是谁?